景公问晏子曰：“昔吾先君桓公，有管仲夷吾保乂齐国①，能遂武功而立文德。纠合兄弟②，抚存翼州③。吴、越受令，荆楚惛忧④。莫不宾服，勤于周室。天子加德，先君昭功。管子之力也。今寡人亦欲存齐国之政于夫子，夫子以佐佑寡人，彰先君之功烈，而继管子之业。”

晏子对曰：“昔吾先君桓公能任用贤，国有什伍⑤，治遍细民。贵不凌贱，富不傲贫。功不遗罢，佞不吐愚⑥。举事不私，听狱不阿⑦。内妾无羡⑧食，外臣无羡禄，鳏寡无饥色。不以饮食之辟害民之财，不以宫室之侈劳人之力。节取于民而普施之，府无藏，仓无粟。上无骄行，下无谄德。是以管子能以齐国免于难，而以吾先君参⑨乎天子。今君欲彰先君之功烈

，而继管子之业，则无以多辟伤百姓，无以嗜欲玩好怨诸侯，臣孰敢不承善尽力以顺君意？今君疏远贤人而任谗谀，使民若不胜，藉敛若不得。厚取于民而薄其施，多求于诸侯而轻其礼。府藏朽蠹⑩，而礼悖于诸侯；菽粟11藏深，而怨积于百姓。君臣交恶，而政刑无常。臣恐国之危失，而公不得享也。又恶能彰先君之功烈，而继管子之业乎？”

注：

①管仲夷吾保乂（yì）齐国：管仲夷吾，名夷吾，字仲，春秋时最杰出的政治家之一，辅佐齐桓公成就霸业。乂，治理。

②兄弟：此处指与齐国有亲戚关系的诸侯。

③翼州：原为“羿州”，指今陕西和山西间黄河以东，河南和山西间黄河以北，山东西北和河北东南部地区。此处指

当时的中原各诸侯国。

④惛忧：忧闷。

⑤什伍：古代户藉编制。五家为伍，十户为什，相联相保。

⑥佞不吐愚：佞，才能。吐，唾，弃。

⑦阿：偏袒，曲从。

⑧羡：多出。

⑨参：此处并立。

⑩朽蠹：蛀蚀器物的虫子。

11菽粟：豆子和小米，泛指粮食。

译：

景公问晏子说：“从前我们的先君桓公，因为有管仲治理齐国，所以能成就武功，树立文德。联合其他诸侯，使中原之国不受异族侵犯，让吴越两国都听从号令，让楚国畏惧。天下诸侯没有不归服的，一起效命于周王室。周天子为此增加了美德，也昭显了先君的功德，这些都是管子的功劳。现在寡人也想将齐国的政务委托给先生，请先生辅助我光大先君的功绩，

继承管子的事业。”

晏子回答说：“从前我们的国君桓公能担大任，能任用贤人，国家有什伍的制度，能管理到每一个齐国百姓。地位高的人不欺凌地位低的人，富有的人不轻视贫穷的人。有功的人不指斥无能的人，有才能的人不唾弃愚笨的人。官吏们办事没有私心，审理案件不徇私情。供应国君妻妾的膳食不会超过标准，齐国朝臣们的俸禄也不会额外增加，鳏夫和寡妇们都能吃饱饭而不会面带饥色。先君不为自己的饮食嗜好而耗损百姓的财力，不会修建奢华的宫殿而加重百姓的劳役。赋税的征收有节制而能惠及百姓。齐国的库府不存积过多的财物，粮仓里不存储过多的粮食。先君没有骄横的行为，臣下没有谄媚的举动。因此管子能

使齐国不陷入危难，让先君的地位能比拟周天子。如今君上想要彰显先君的功绩，继承管子时的霸业，就不要用自己过多的嗜好伤害百姓，不要因自己的嗜好使诸侯怨恨。这样臣怎么敢不奉命而尽力实现君上的愿望呢？但您疏远贤人，而任用谗谀小人；役使百姓唯恐他们不竭尽全力，收取赋税唯恐不能倾尽其财；向百姓索取的多，而向其施舍的少，向诸侯谋求的多，而对他们轻慢无礼。库府储藏的物品都腐烂生虫，却在礼节上与诸侯悖逆；粮食藏在仓库里，而与百姓结下怨恨。国君与臣下的互相憎恨，而政令和律法变化无常。臣担心这样下去齐国会陷入危难，而君上也不能再享有君位，又怎么谈得上彰显先君的功绩而继承管子时的霸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