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事景公，以勇力搏虎①闻。晏子过而趋，三子者不起。

晏子入见公曰：“臣闻明君之蓄勇力之士也，上有君臣之义，下有长率②之伦；内可以禁暴，外可以威敌；上利其功，下服其勇。故尊其位，重其禄③。今君之蓄勇力之士也，上无君臣之义，下无长率之伦；内不以禁暴，外不可威敌。此危国之器④也，不若去之。”

公曰：“三子者，搏之恐不得，刺之恐不中也。”

晏子曰：“此皆力攻勍敌⑤之人也，无长幼之礼。”因请公使人少馈之二桃，曰：“三子何不计功而食桃？”

公孙接仰天而叹曰：“晏子，智人也，夫使公之计吾功者⑥，不受桃，是无勇也，士众而桃寡，何不计功而食桃矣。接一搏猏⑦而再搏乳虎，若接之功，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

田开疆曰：“吾仗兵而却三军者再，若开疆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

古冶子曰：

“吾尝从君济于河⑧，鼋衔左骖，以入砥柱之流。当是时也，冶少不能游，潜行，逆流百步，顺流九里，得鼋而杀之。左操骖尾，右挈鼋头，鹤跃而出。津人皆曰河伯也，视之则大鼋之首也。若冶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二子何不反桃？”抽剑而起。

公孙接、田开疆曰：“吾勇不子若，功不子逮⑨，取桃不让，是贪也；然而不死，无勇也。”皆反其桃，挈领⑩而死。

古冶子曰：“二子死之，冶独生之，不仁；耻人以言而夸其声，不义；恨乎所行不死，无勇。虽然，二子同桃而节，冶专桃而宜。”亦反其桃，挈领而死。

使者复曰：“已死矣。”公殓之以服，葬之以士礼焉。

注：

①搏虎：空手与老虎搏斗。

②长率：长幼。率此处指小。

③禄：薪水。

④器：此处指东西，是晏子对三武士轻蔑的说法。

⑤勍敌：强敌。

⑥功者：功劳。

⑦猏（jiān）：本指三岁的猪，此处指

代三岁的野兽。⑧济于河：济，渡过。河，指黄河。

⑨逮：及。

⑩挈领：指刎颈。

译：

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都是侍奉景公的武士，三人凭着勇猛无敌，能赤手空拳搏击猛虎而闻名。有一次，晏子从三人面前经过，加快脚步对他们表示尊敬，但他们三人却依然高傲地坐着，没有站起身回礼。

晏子对三人不懂礼数很生气，就入宫见景公说：“臣听说圣明君王蓄养的勇猛武士，对上应当遵守君与臣的礼仪，对下要知道长幼尊卑的伦理。在内可以用来禁止暴力，在外可以威震敌人。君王得利于他们的功业，臣下佩服他们的勇武，这才尊崇他们的地位，提高他们的俸禄。现在君上蓄养的武士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对上不遵守君臣的礼仪，对下不知道上下级的伦理。在内不能禁止暴力，在外不能威震敌人。这是对国家有害的人呀，不如除掉他们。”

景公说：“这三人，恐怕不能捉拿，刺杀又

怕失败啊。”

晏子说：“这三人都是靠力气攻打强敌的人，不讲长幼之礼，臣有办法除掉他们。”于是晏子请景公派使者给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送去两只桃子，说：“这是国君赏赐的桃子，你们三个人为何不凭借自己功劳的大小来决定谁该享用这桃子呢？”

公孙接仰天叹气说：“晏子真是个有智慧的人啊！他就是让国君考量我们的功劳。不接受桃子，就是不勇敢。人多而桃少，何不按功劳大小来吃桃呢？我打过一只野猪，杀过两只育子的母虎，像我这样的功劳，可以吃桃子而不与他人同享了。”说完拿起一只桃子站了起来。

田开疆说：“我率领军队两次打败敌人，像我这样的功劳，也可以吃桃子而不与他人同享了。”说着也拿起桃子站了起来。

古冶子说：“我曾经同国君渡河，河中出来一只大龟咬住左边驾车的马，沉入黄河中。那时候，我年少还不会游泳，于是潜入水底行走，逆流走了

一百步，顺流走了九里。捉到大龟杀了它，左手拽着马的尾巴，右手提着大龟的头，像鹤一样跃出水面，渡船的人都说这是河伯吧。仔细一看，不过是大鳖的头。像我这样的功绩，也可以吃桃子，而不与他人同享，你们两个为何不将桃子送还我呢？”说着拔出宝剑立起身来。

公孙接和田开疆说：“我们不如你勇敢，功劳也比不上你，拿来桃子不推辞，这是贪生呀。但是不死，就是不勇敢呀。”二人都把桃子送还，自刎而死。

古冶子说：“他们两个都死了，我独自活下来，这是不仁呀；用话羞辱别人，夸耀自己的名气，这是不义呀；怨恨自己的行为，而不去死，这是不勇敢呀。既然他们二人同为一只桃子而死，很有节操，而我独为一只桃子死也是应当的。”说着也送还桃子，自刎而死。

使者见这个情形，就回报景公说：“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