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公之嬖妾婴子死，公守之，三日不食，肤①著于席不去。左右以复，而君无听焉。

晏子入，复曰：“有术客与医俱言曰：‘闻婴子病死，愿请治之。’”

公喜，遽②起曰：“病犹可为乎？”

晏子曰：“客之道也，以为良医也，请尝试之。君请屏洁③，沐浴饮食，间病者之宫，彼亦将有鬼神之事焉。”

公曰：“诺。”屏而沐浴。

晏子令棺人入殓，已敛而复曰：“医不能治病，已敛矣，不敢不以闻。”

公作色不说，曰：“夫子以医命寡人，而不使视；将敛，而不以闻。吾之为君，名而已矣。”

晏子曰：“君独不知死者之不可以生邪？婴闻之，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今君不道顺而行僻，从逆者迩④，导害者远。谗谀萌通⑤，而贤良废灭，是以谄谀繁于间⑥，邪行交于国也。昔吾先君桓公用管仲而霸，嬖乎竖刁而灭。今君薄于贤人之礼，而厚嬖妾之哀。

且古圣王畜私不伤行，敛死不失爱，送死不失哀

。行伤则溺己，爱失则伤生，哀失则害性，是故圣王节之也。死即毕敛，不以留生事；棺椁衣衾，不以害生养；哭泣处哀，不以害生道。今朽尸以留生，广爱以伤行，修哀以害性，君之失矣。故诸侯之宾客，惭入吾国；本朝之臣，惭守其职。崇君之行，不可以导民；从君之欲，不可以持国。且婴闻之，朽而不敛，谓之僇⑦尸；臭而不收，谓之陈胔。反明王之性，行百姓之诽，而内嬖妾于僇胔，此之为不可。”

公曰：“寡人不识，请因夫子而为之。”

晏子复曰：“国之士大夫、诸侯四邻宾客皆在外，君其哭而节之。”

仲尼闻之，曰：“星之昭昭⑧，不若月之曀⑨曀；小事之成，不若大事之废；君子之非，贤于小人之是也。其晏子之谓欤！”

注：

①肤：身体。

②遽：立刻，赶快。

③屏洁：退居洁净的房间。④迩：亲近。

⑤萌通：产生并达到。

⑥间：侧，旁边。

⑦僇：陈尸示众。

⑧昭昭：明亮，光明。

⑨

曀（yì）：阴晦。

译：

景公的爱妾婴子死了，景公守着她的尸体，一连三天没有吃饭，坐卧在席子上不肯离开。左右的侍臣向他禀报政务，他都听不进去。

晏子入宫，禀告说：“臣家里有个客人是术士，还有一个大夫都说：‘听说婴子生病死了，希望允许将她救活。’”

景公大喜，赶快起身，说：“婴子的病还能治好吗？”

晏子说：“据客人说，他们的法术很高明，臣认为他们也是良医，请让他们试试看。请君上回避，退居到清净的宫室，沐浴更衣，吃些干净的食物，与病人的屋子隔离，他们将要做驱鬼招魂的法事。”

景公说：“行。”于是回避出去沐浴。

等景公离开，晏子立刻命令将婴子的尸体入殓，装殓完毕，向景公禀告说：“他们也不能救活婴子，已经把尸体装殓完了，不敢不把这件事禀告君上。”景公变了脸色，不高兴地说：“先生以治病之名让寡人离开，不让我在场，装殓尸体却不让我知道，我

身为君主，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晏子说：“君上难道不知道人死不能复活吗？臣听说，君王行为端正，臣子顺从，叫作顺；君王行为乖张，臣子顺从，叫作逆。现在君上不行正路而行为乖张，顺从您这种行为的人得到亲近，引导您行正路的人却被疏远，谗谀小人滋生泛滥，贤良之人被废弃，因此，谗谀之人充斥宫中，乖张的行为遍布国中。从前齐国先君桓公任用管仲而称霸，宠爱竖刁而衰亡。现在君上轻贤人之礼，而重宠妾之哀。况且古代的圣君虽然也蓄养宠妾，但却不损伤自己的德行。给死去的宠妾装殓而不会表现得过分亲爱，给死去的宠妾发丧也不会过分哀伤。要知道，损害德行会对自己不利，过分爱恋会伤害自己身体，过分哀伤会迷失自己本性。所以，圣君们节哀，装殓完毕后，不会留着尸体希望它复活；做棺椁和衣服，不会因为它妨害活人的生活用度；哭泣举哀，不以此妨害养生之道。现在君上把宠妾腐烂的尸

体留着等复活，对它过分爱恋有损德行，长时间的哀伤迷失自己的本性，这就是君上的过错。所以诸侯的使臣都羞于进入我国，我国的臣子们也羞于处在自己的职位上。顺从君王乖张的行为，不能用来引导百姓；顺从君王的欲望，不能够用来治理国家。而且臣听说，尸体腐烂了却不装殓，是在侮辱尸体；尸体腐臭了却不埋葬，是陈列腐肉，都违反圣明君主的本性，做让百姓非议的事，而将爱妾置于陈尸受辱的境地，这是不对的。”

景公说：“是寡人不明智，请按先生说的去办吧。”

晏子又提醒景公说：“我国的士大夫、诸侯邻国的使者、来吊唁的宾客都在外面，君上哭泣的时候最好还是能有所节制。”

孔子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