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鹿原墟北边有一片宽阔而又平坦的场地，这是鹿原人用来收打谷物和晾晒粮食的地方。狩猎下山的猎人们如今来到这里。他们将背上的猎物放下来，摆在地上，地上立即堆成一座小山。他们又将火棒集拢在场地中心，火棒也成了火堆，燃烧得更加欢腾而热烈了。他们还找来了大的木棒和小的树枝，将木棒支起来，作为烤肉的架子，将树枝留作烧柴，随时添用。

火头儿将一头死鹿剥了皮，整个儿反挂在烤架上，四蹄朝天，后背临火。不一会儿，烤鹿便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鹿肉烤熟了，火头儿将鹿卸下来，交给随行的巫师。巫师转手将鹿放在火堆旁边的石案上，然后仰首望天，口中念道，“天神在上，儿孙们享祭了！”

巫师念一句，猎人们跟着呼一句。“地神在上，儿孙们享祭了！”

“儿孙们享祭了！”

“族父庖羲，族母女娲，儿孙们享祭了！”

“享祭了！享祭了！”

祭仪做完，火头儿将烤鹿分割成大小差不多的几十块，发散给所有在场的人，只把鹿头留在石案上，以供神灵和祖先们享用。按照礼仪，他们享祭神灵和祖先的供品应当是全牛、全羊、全猪或者全鹿，配以供果和蒸食，并将祭品置入祭器里，此外还应当洒酒于地，等等。然而今晚他们却不能那么正规。他们是游猎，出门在外，况且现在又是深夜，到哪里去弄祭器、供果和蒸食呢？

大家埋头吃肉。不知谁冒了一句，“奶奶的，还怪香！”见没人理会，又默吃起来。谁也不看谁。红脸老汉和黄脸老汉分食的是鹿腿肉，其余人也都分得鹿的某一部分。几十个人，一只鹿自然不够，于是又烤第二只，第三只......总之，这里无分尊贵卑贱，大家都一样，人人有份，尽管吃饱吃够。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红脸老汉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站起身子，伸了伸腰背说，“足够了！”

这时，黄脸老汉也站起来，将吃剩下的半块鹿腿扔进火堆，说，“我也饱了。”

大家又啃了一会，也一个个挺胸腆肚，饱了。

“都吃饱了吗？”黄脸老汉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抱着肚子，有的两手撑地，有的干脆闭上眼睛，都不应答。

“起来，起来，别窝了食，都起来精神精神！”黄脸老汉又说。见仍无人响应，他又拨了两下弓弦，催促巫师，“来，吃饱了不唱不跳干啥？唱起来，跳起来！”

“嗷嗷！”巫师叫了两声，算是开了个头。黄脸老汉也咧开大嘴，跟着“嗷嗷”叫了两声，接着又“啪啪”地拍着手掌，跳起“啪啪哒哒”的舞步。

“来，都来！怎么，都孬种了？你来吧！”他扯起巫师的衣袖，时而在火堆四周转圈，时而在人群中穿行。火光时而映照着他们的后背和腰身，显示出他们虎背熊腰的身架时而投射到他们的脸上，使他们本来发黄的面色显得红亮。他们都有点笨手笨脚，特别是当他们手舞足蹈而又要躲过那些东倒西歪的人们时，越发显得可笑，有几次几乎站立不稳，险些栽进火堆里去。猎人们放声狂笑，他们自己也笑了。

“笑什么！”黄脸老汉收住笑，“你们跳得好，怎不跟我一起跳，都起来，唱，跳！”他大声喊道，几乎是吼叫一般。此刻，他们是欢乐的，那笑声是欢乐的，吼叫声也是欢乐的。

猎人们觉得自己的首领真有意思，竟跟自己这帮随行人员一样的凡俗和平易，也笑，也叫，也吼，也跳。首领说了，“吃饱喝足干嘛不叫不跳，”，蹦蹦跳跳还能消食，于是他们一个个爬起来，也跟着首领蹦跳开了。

众人一边叫喊，一边拍手，一边跺脚。情绪开始热烈。

“别光嗷嗷，也弄点词儿！”黄脸老汉对巫师说，“咋样，就唱唱咱们游猎逐鹿吧！”

“好，那就……有鹿在野！”巫师唱起来。他是通天通地、靠近神灵的人物，词来得还真快。

众人一边跟他唱和，一边拍手跺脚。声音飘散夜空。

“逐鹿在原！”巫师又唱了一句。

“围鹿在阿！”阿是山脚、山下。

“获鹿在丘！”

节奏加快了。

“研木击石！”

“百兽率舞！”

皓月当空，光披四野。场地周围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城民。他们多是鹿原墟公共屋舍里的青年，间或也有三两个老人和少年，只是不见壮年人的影子，大约他们白天太劳累了，现在正在屋舍里歇息。

猎人们见有青年男女围观，唱得跳得更来劲了。现在，当巫师折转反复唱词时，他们就不光跟着“嗷嗷”了，而根据唱词的内容，竟比划起相应的动作。

巫师唱到“有鹿在野”，猎人们便做出鹿群在原野上跑动的姿态，一蹦一跳地前进，巫师唱到“逐鹿在原”，他们又作出追逐鹿群的样子，挥动手臂，吼叫前进巫师唱到“围鹿在阿”，他们立即从火堆中抓起火棒，作出举火围山的动作，巫师唱到“获鹿在丘”，他们又弯腰屈背，作出抓鹿、举起、上肩的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