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爸妈都已经在床边了，程樱不敢正视他们，已经做好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结果却并没有，爸爸不等她问就和她说：“人被抓起来了，投毒的事情也水落石出了，不用担心。”

“你们……不怪我吗？”

“怪！出了这种事能不怪吗？！你好歹也替我们想想啊！哪个做家长的不希望儿女平平安安安过一生啊！”妈妈说话机关枪似的，“从知道你跟你外公一样，我们就害怕你会变得跟他一样疯，结果，你看看……可是，我也不是不懂道理的人，我以后就求你，想做什么跟我们打个招呼！真是吓死我了……”

当妈妈的说着说着还是哭了起来，程樱一边小声撒娇一边朝爸爸使眼色。

她伤的虽不是要害，但伤口不浅，要恢复好一阵。在医院，她百无聊赖地刷着网页，看到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村民为促成旅游区不惜伤人，很多人都觉得不可理喻。还有节目专门做了专题，探讨梦岭森林里面的生存环境，以及人类环境意识的缺乏。终于有准确的消息说，要保留并保护原始森林，所以旅游区的事彻底作罢。

程樱放下手机，望着窗外

，徐徐舒了口气。森林里的大家，知道这个消息会很开心吧。外公也应该，很开心吧。

“程樱，你现在能下床吗？”正想着，妈妈心急火燎地跑进病房，“你外公情况不好，让我们把你接过去，他有话和你说。”

程樱迅速下床，虽然每走一步伤口都痛，可她仍旧加紧了脚步。她还没来得及和外公说她做到了，她也知道，外公最后要和她说的，一定是最重要的事。

说不清楚外公是不是真的还有意识，无论程樱怎么叫，他都没睁开眼。可是他在程樱耳边，含糊地说了自己的一生。

这片森林，是他花了几十年，亲手打造的。这里曾经是一片荒芜，几乎没有一棵像样的树。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在痴人说梦，这里的土地不适合种植。可他不信，他一个人改善土壤，种植树苗，挖凿河渠。就连“梦岭”两个字都是他取的。可除了那些被他接纳而来的动物，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山下从没有居民，渐渐形成了村子。他们不再受洪涝和泥石流的困扰，却不懂这些竟都是因为一个人。

“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就是觉得对不起老伴，对不起孩子

……可人得有始有终啊……”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却积在皱纹的沟壑中。外公的意识似乎真的不明朗了，后半段只是反复地哀求：“樱樱啊，外公不逼你，可外公希望你……外公希望你……”

他的手就那样突然垂了下去，像一根折断的树杈。程樱浑身一抖，触电般地战栗，很长一段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哭都哭不出来。

直到她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动物的声音，哀鸣混杂着纷乱的“老万不要死啊”，“以后没人和我们聊天了”，“你们人类不是有医院吗”，“老万醒醒，继续陪我们啊”……妈妈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边落泪边又吓得瑟瑟发抖，小声问：“怎么了？”

“它们在哭。”

勉强说出这句，程樱心中的闸门一下子松了，屋外那些外公的“孩子”的悲伤传递给了她，除了肝肠寸断地哭着与它们应和，她不知还能如何诉说她对外公的尊敬。

虽然父母想把外公的骨灰接到家里，可程樱记得外公曾经说，想留在这里。所以她给外公在小屋旁立了一个墓。

只是她知道自己注定无法像外公一样，一生守在这里不出去。这个时代，

是飞速向前行进的，同样的办法，用不了第二次。她想替外公保护这里，她就要学会更多的东西。

她暂时，还是得离开这里。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临走前的一段日子，程樱一直和鹿少年在一起，“这世上的荒山野岭那么多，外公为什么选择这里呢？”

“这个……我听过一个故事，小的时候，鹿群里讲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程樱以为鹿少年不懂她在问什么，只是觉得听个故事或许不错，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可鹿少年说的故事，却解了她心中最后的疑惑。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片无人问津的山峦，平日里基本没有人经过，大都是熟悉那一带的人为了抄近路才会走。有一天，两个人贩子拐了一个很小的男孩，深夜从那条路，想去更偏远的村落。突然蹿出一只狐狸，车灯一闪，两个人吓了一跳，车轮一歪差点掉下山涧，一只轮子卡在了边缘。没办法，他们只能下车想办法，趁这个工夫，一直假装很安静的小男孩逃了出去。他一门心思躲那两个人，潜进了漆黑一片的山中，根本走不出去。就在他以为自己会饿死在深山老林里时，

他听见黑暗里有人说话。一个个不同的声音，指引着他一直走到了看得见灯光的地方。他回过头，隐约看见了很多身影，但那些动物都饿得皮包骨，感觉死期将至。”

讲到这里，鹿少年停了下来。程樱追问他：“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