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瑞虽然只是右都御史巡抚越州，但却是代天巡狩，清查田亩。冀州凇城县县正与邢太仆第三子强占他人田宅致人死亡一案，虽然发生于相邻州县，但事涉土地兼并，他还是有权力追查审问的。

金乌人本想请包瑞去县城或桃源村里休息一下，吃个便饭再走。包大人却因公务繁忙，拒绝了众人的提议，径直离开了矿山。

望着那瘦小却笔直的老人背影慢慢走向轿子，陈大海宽慰陈霄道：“阿霄你就放心吧，这位‘青天’可是出了名的不畏强权，一定会为咱们陈家主持公道的。”

“但愿吧……”陈霄叹了一口气，眼中充满了担忧之色，心中暗忖，这个大官真的会为了自己一家草民得罪邢太仆一家吗？

“你可能不了解‘青天’的分量，这是人民对清官的最高尊称，包大人是个能够为民伸冤的硬骨头，你就放心吧。”左锋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他揉了揉陈霄的头，然后半蹲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陈霄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随着众人向桃源村走去。

……

……

矿山引发的械斗虽然以金乌人完胜告终，但是己方也伤亡惨烈。于是陈大海向赵县正提议，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大顶子矿山旁修建公墓，埋葬死者，并祭拜这些为家园奋斗到最后一刻的人们。

李家家主、冀家少主等其他人也表示赞成，赵县正便就顺势同意了下来。

十一月中旬的某一天清晨，远山近村一片朦胧，随着橘红色的太阳从天边升起，朦胧的大地被晕染上一层霞光，地面的霜花也融化了。草垛上，冒着热气，像一层薄纱，缠绕在树顶。

赵县正白衣胜雪，脸庞虽布满皱纹，却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眼神虽浑浊无神，却沉淀着岁月的宁静。他披散长发伫立在大顶子矿山旁的空地上，陈大海持灵幡站在他的身后，面前是香案供桌，桌上摆着几樽清酒、一只熟羊与其它贡品若干，供桌前方则是近千座整齐的新坟。

金乌县的各个村庄的代表纷纷赶来，他们与桃源村本地的村民一起静静地站在赵县正身后的空地上肃立默哀。

巳时初，公祭仪式开始。赵县正奠酒三杯于地，向公墓深深地鞠躬三次，众人也默默跟随着他行礼。

然后，赵县正朗声诵读祭文：

“维太初七百七十五年十一月，岁次戊午。越州金乌县县正赵鹏，以清酌庶羞，祭于舍身护乡之英灵。”

“汝等刚以勇毅，身服义而未沫。主此盛德，长离殃而愁苦。方期戬谷，何图逆贼间衅，称匪犯顺。诸君竭诚，跛马愠仆，前仆后踣。念尔曹遘残，百身何赎？呜乎哀哉！”

“魂而有知，请归来兮！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归来反故室，敬而无妨。”

“修短故天，人岂不伤？抚念摧切，震悼心颜，酹酒一觞，在天之灵，享我烝尝!”

“魂兮归来！室家遂宗，食多方。稻粢穱麦，挐黄梁。肥羊鲜美，臑若芳。粔籹蜜饵，有饴糖。华酌既陈，有琼浆。”

“呜呼痛哉！卜尔等幽宅，无嗟久留，尚飨。”

陈霄也站在人群中，似懂非懂地听着赵县正朗读祭文，复杂的情感油然而生，有些淡淡的哀伤，有些微微的自豪感，还有些浅浅的归属感。

众人随后依次上香，轮到陈霄时，他看了看那摆满香炉的案几，然后虔诚地鞠躬，并将香用左手分插于炉中，心中喃喃念道：“各位爷爷奶奶，叔伯婶婶，兄弟姐妹，虽然我说不出你们的名字，但是我祖父说过，能英勇守护自己家乡与乡亲的人，都是英雄，剑仙们斩妖除鬼是英雄，你们也是……我祖辈也曾在这里生活过，如果你们能见到我的祖父与二叔，希望你们能互相照应一下……”

……

……

祭奠过后，众人慢慢地都走了，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自己的生活，陈霄却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广场一旁，静静望着远方的香案发呆。

左锋快步走了过来，拍了拍陈霄的肩膀，说道：“阿霄你怎么自己一人在这里发呆啊？你海叔准备返回县城里了，到处寻你不到。”

“左伯伯是个有见识的人，我想要向您请教一件事。”陈霄回过神来，迷茫的双眼忽然闪起了光芒。

“普通人死了之后，也是有魂灵吧？”陈霄望着左锋，满眼希冀。

左锋愣愣地看着陈霄，万料不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他知道修者到一定境界，即使肉身毁灭，还会有魂魄存世。含冤受屈而死者，一定条件下也会产生怨灵报仇索命。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对于自己死后魂灵的有无，他是向来毫不介意的。

在极短暂的踌躇中，他目光瞥见了那不远处的一排排新坟。

“一定是有的。”左锋坚定地说道。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吗？”

左锋默默地揽着陈霄的肩，向桃源村的方向走去，然后轻声说道：“……一定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