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音可以毫不费力地从回忆里找出许多次祝寒宜给她疗伤的场景。

譬如花香满径的山野林荫下，身后是被大型杀阵绞割成断肢残躯的仇敌。祝寒宜抱着她走得很快，却怎么也走不出沾染了血腥味的山风。

蓝色的血从她腹部的伤口里流出，让他捂在上面的手被一片温热包围，心跳都因恐惧而变快。

治愈之力运转到极致时，消耗了太多灵力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软，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被捂在怀里的人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手无缚鸡之力却被他拼死保护的人，是逆转胜负的关键，是众矢之的，是暴露在坚不可摧的盔甲之下的唯一软肋。

“我是负累。”歧音说。

“不是。”祝寒宜干脆坐在地上，一心一意替她疗伤，“你看，血都止住了，很快就没事了。前面有河，今晚可以吃上烤鱼。”

黄昏时分的光芒带着一种腐朽的气息将他们包围，祝寒宜的眸光又偏生温柔得不像话，让歧音越发想哭。

“好，那你可要快点，我已经饿了好久了。”歧音最后笑着说。

譬如叛乱的厉霆余党在走投无路之际，把抓来当作人质的歧音推入身后的断崖，作为对祝寒宜最后的挑衅。

歧音被找到时，大雨冲刷后掉落的山石压裂了她手臂的骨头，被狂风折断的竹茬将她的左腿刺穿。身上太多的伤口，微弱得随时要消失的呼吸让祝寒宜双手发颤，烂熟于心的治愈咒术竟像初学一般不知如何控制。

尊贵高傲的君主背着他的姑娘走回月满宫，杀气腾腾的模样让跟在后面的一众侍卫噤若寒蝉，直到她醒来时亲了一下他的脖颈，他眉宇间的沉郁与阴狠奇迹般地消失不见，偏头怔怔地盯着趴在他肩头的人，难过得控制不住眼泪。

“祝寒宜，你真的很爱哭，好丢人啊。”等到殿内的人全都退下，歧音躺在被窝里发出了无情的嘲笑，扯动了一身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在我这里也没少哭。”祝寒宜轻描淡写一句话将她噎住，给她擦洗了伤口之后仔细上药。

歧音一时羞恼，尚能动弹的右腿踹了他一脚，岔开话题吼他：“你给我缝的兔子香囊弄丢了，我要新的。”

祝寒宜叹气：“从来没有见过谁弄丢了别人的所赠之物还能这样理直气壮。”

歧音立刻换作一副虚弱痛苦的表情，眼里含着泪：“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丢东西，为什么会被人在大雨里拖行数里之后扔下断崖。”

祝寒宜掩面。

歧音那一次在床上躺了数月，每天都有祝寒宜的亲自照顾。她一会要喝糖水，一会要吃烤鹅，一会要祝寒宜给她念什么山水异志。

祝寒宜一本书翻完，说：“等你伤好了，能下床走路了，我带你去书里的那些地方走走。”

“那我们要最先去银砾原看星星！”

歧音很是期待。

书上说在银砾原的夜里能看到天下间最美的星河，那些寒冷的，古老的星星缀满无垠夜空，汇聚流淌成一条飞溅的瀑布穿过头顶的广阔天幕。闭眼之后如果有星光入梦，就会被这片大陆聆听到心愿。

最后一缕治愈之力没入祝寒宜的身体，歧音拽着他的衣袖站起身来。

“好了，起来起来，带路。”

祝寒宜什么话也不说，只低头去看抓在衣袖上的那只手。

歧音突然有些心虚，讪笑着把手收回：“我怕你蹲太久了腿麻。”

“那你可以背我走，用你力道的力量不难办到。”祝寒宜笑得冷冰冰的，暗示着有些气不过，在歧音瞪过来时，他又说：“你如果觉得不公平，回来就换作我背你，也不是不可以。”

歧音拧眉，抬手指着他。

祝寒宜没什么表情：“打伤了又要替我疗伤，浪费的是你自己的灵力。”

歧音气得甩手就往前走。

“走哪？右边。”祝寒宜的心情变好了一点，不紧不慢地提醒。

“我师兄师姐说我小时候很会气人，有时候气得他们想把我掐死，祝寒宜，我看你比我更厉害。”歧音转头跟在他身后说。

“近墨者黑。”祝寒宜笑了声。

他带着她走进了离琼英殿很近的一间屋子。

歧音曾将月满宫摸了个遍，这间屋子自然也没有被放过。它和月满宫里太多的积了尘的女子闺房没有什么区别。

它们都曾是厉霆心爱的那些女人的居所。

唯一的特别之处在于，这间屋子里布有一个残缺的阵法，看不出用途，歧音以为它是原主人为自己的屋子布下的防御守护。

而无方镜的确就在祝寒宜的身上。

歧音看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面很小的镜子，大约三指来宽，正想问为什么要到了这里才亮出无方镜时，他举起无方镜，催动阵法修补连接。

歧音仔细看了看这个在无方镜的华光包围之下的阵法，终于知道了它的用途。

这是一个杀阵。

祝寒宜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