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黄昏时分，屋子里便渐渐暗了下来，只有锅子上热气升腾。

肥瘦相宜的羊腿肉被剔了下来，在锅里来回翻滚。

黑瞎子撇去羊汤上泛出的血沫，舀上碗清亮的白汤，道：“吃羊肉嘛，先要喝汤。

这是只养了三年以上的大公羊，常日里在河滩边上啃食荒草，你闻闻这羊的膻味，是不是很浓郁？”

于初秋拿筷子夹了块红白相间的羊肉，在胡椒汤汁上蘸了蘸，觉得咸辣入喉，为羊肉添了几分鲜香，口中却道：“好香，可惜不是妖兽，肉中没什么灵力。”

黑瞎子喝着汤，不小心扯动了肿胀的脸颊，只得捂着嘴呲着牙，他摇头道：“真是牛嚼牡丹。

我这乃是依着《山家清供》的方子，寻得今日现杀的羊腿骨，入了黄酒葱段去腥，在砂锅上足足炖了两个时辰，这才放了甜杏仁进去添味。

这羊肉这般软烂清香，你却如此吝啬，不夸奖几句，好生无趣。”

又轻声唤道：“姜氏子孙，如履薄冰！”

于初秋诧异道：“陈叔你说的什么暗语？可惜我不晓得。”

黑瞎子见他不理会这切口，料定是自己猜错了，道：“臭小子，你倒沉得住气。你吃着我的肉，喝了我的汤，还不把身份亮明么？

上个月我算了一卦，卦上说似有故人来，我却不知你是我的哪位故人之后？否则我脾气再好，也动手掀了你的挂摊。”

于初秋将那三枚铜钱放在桌子上，道：“我师父临走前，告诫我若是他出了差错，便让我过来寻你，唤你一声黑老三便可，说你自会照看我，他还有东西在你这里。”

黑瞎子见了这三枚铜钱，拿在手中把玩片刻，道：“当年我还在家族内，我四叔依着族规将这三枚铜钱给我，都是缺了角的。

我年幼气盛，心想卜卦之物，最忌讳便是残缺不堪，一时气盛，和四叔争执起来，倒成了我被逐出家门的一桩罪证。

二十年前，我隐退到此处，将铜钱送你师父，想着他常身处险地，紧要关头这铜钱替他挡下些灾祸，没成想他却赠给了你。

你那时还小的很，你师傅有不会照顾你，成天脏兮兮的乱跑，不想长大后竟是这般俊俏的后生。

你摆了摊子与我作对，我便觉得有些眼熟，不去与你作对，却忘了是你这个小调皮鬼。”

于初秋便低声把空至和尚将自己救出，又已坐化的事细细讲了出来。

黑瞎子丢了筷子，哀恸之情溢于言表，道：“二十年，我们三人结伴行走江湖，练气中无人能敌。便是在丰城偌大的散修之中，那也算得上是个叫得响的人物。

可惜我被人所伤，废了大半的功力，便在丰城安顿下来。也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他们如今成了黄土，却只有我这废人拖着残躯，苟活于世了。”

他起身将身前方桌挪开，下床走到床头，蹲下起出地板上青砖，从土里取出来一个匣子，抖落掉上面的灰尘，这才递给于初秋，道：“俗话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可没成想，一十三年的时光耽搁于此，羁绊着我不能远行。你那闷葫芦的师父只给你留下这么个物件，你且收着吧。”

于初秋抱住匣子，又拂去上面残存的泥土，上面梅花状的暗红色扣子好似红豆，让人生出相思之意。

他打开匣子，入眼处是一支黄澄澄的簪子，静静躺在白绸子作底的木匣内，似是在等待一个喜鹊叫着枝头的早上。

女主人要与情郎相会，便早早地起来描眉涂粉，芊芊素手对着铜镜，将它插入满头青丝上，只留下簪头。

这簪子就随着女子出了门，心中暗笑着主人的故作矜持，走起路来也是漫步轻摇。

这时明艳的光照的簪子愈发的明艳金黄，让身侧的情郎被这光波流转勾住了魂儿，惹动了心，举手投足间冒着三分的痴迷。

于初秋取出簪子，放在手上掂了掂斤两。这簪子约么六七两重，头部雕刻着盛开的牡丹，寓意自是花开富贵，这是天元大陆男女婚配时相送的重礼。

簪身上镂空刻着五个蝇头小字：“北方有佳人”。

他问道：“陈叔，我师父说过这簪子的来历么？

我想不出，他为何给我留下个簪子，莫非有什么寓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