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山的夜,跟暮瓷被踹下凡那晚一样黑。
此刻,哧溜着鼻涕,拽着兜着里衣的腰带,吧啦吧啦煽动着嘴皮子,试图跟一只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她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是鬼,也不能随便扒人家衣裳,奈何人鬼殊途,鬼界也有方言。
一人一鬼在乌漆嘛黑的森林里,操着各界的方言,愣是聊了大半宿。
“朋友,你行行好,放我走,你一个鬼,扒我衣服做甚,外衫您拿去也就算了,抢我里衣做甚?”
“你说啥?我听不懂?您倒是张个嘴啊,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说着凑近耳朵,想要听清楚它在说什么,没想到刚迈进一步,那鬼就吓得连连后退,可即便这样,也没放下拽着它腰带的鬼手。
暮瓷为了防止腰带滑落,只得跟着它的方向迈进,一头撞在树干上。
顿时惊鸟飞起,一群乌鸦在头顶徘徊。
暮瓷看着落在的怀里两只眼睛冒着了绿光,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将它暗杀的猫头鹰,四目相对。
在她考虑要不要丢出去的时候,怀里的东西开口了,“它说,你们天界的人为什么寒碜?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当人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这种迷幻的事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开口,“我是被踹下凡间的。”
“嘿呀!我老铁搁这扎根百八十年,没听到过这么荒唐的事!你天上什么仙?”
天上什么仙?
我天上仙外仙,还能什么仙!
我天上第一大闲仙!
她怀疑天帝就是嫌弃她一天无所事事,才把它丢下凡间的。
暮瓷目光深远,试图透过漆黑的夜看到遥远的天边,发现眼前的黑还是那个黑。
身后老树精和一堆精灵叽叽喳喳在讨论有没有听过她的名号,只有那个鬼还在坚持不懈,试图扒下它的衣裳。
她见这鬼一身穿得体面,也不像是个穷鬼,招呼这身后的老树精,“它说啥呢,为什么一直扒我衣裳?”
老树精动了动树枝,自上而下探入它的天灵盖,跟宣判似的开口,“生前是为风尘人,赤身悬挂高楼,勒颈而死,死后尸体被众乞丐玷污,抛于野外,被狼群叼走。”
“所以它为什么要扒我衣服?”暮瓷扑闪着它的大眼睛,很是不解,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每个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会经历些磨难,就算这辈子不经历,下辈子也会经历,是为轮回,但是这跟扒她衣服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不懂呢?”怀里的猫头鹰恨铁不成钢,跳上她的肩头,用奶兮兮的声音道,“这凡人死,讲究体面,所以你看为什么它们人死的时候要穿寿衣,裹棺材,是为了锁住人气,是作为人的体面,它尸骨无存,身上人气毫无,进不了鬼界,自然也就入不了轮回,不仅如此,要不了多久,就连魂魄都会灰飞烟灭,因为魂魄感受到了它的人气消散,找不到寄托,它扒你衣服,肯定是因为你是神仙有羽衣啊。”
时间仿佛被静止,猫头鹰奶娃娃的声音在林间回荡,腰间上的力道渐渐软下去,却始终没放手。
这只鬼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凡间的衣裳已经裹不住它的人气,所以才缠上自己的,可是她也没有仙界的羽衣啊!
身上这一身还是她这辈子穿过的最好的了,还让它给扒得只剩下一件里衣了。
暮瓷抽出手勾住它的下巴,仔细端详,小鬼也任它摆布。
看不清脸,像是透明的,身后的景色什么样映在它脸上就是什么样,比起那些凶神恶煞的鬼都还要恐怖,因为它们至少有实体。
也确实如猫头鹰所说,它身上一点人气也没有,就连魂魄都很虚弱,且这样虚弱的魂魄至少在很久之前就应该灰飞烟灭。
她打量着它的脸,实在不解,“你活得这么苦,为什么还要入轮回,你的魂魄虽然虚弱,但是不会消散,当自由自在的鬼不好吗?”
小鬼说不了话,只默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之后,是长久的沉默,久到肩头上的猫头鹰又飞回树上睡过去。
“你放手,我帮你。”
“我身上就是普通的衣裳,你拿了也没用,就算是仙界的羽衣,你拿了也会被反噬的。”
老树精看它们僵持了大半宿,没想到走后又走进了死胡同,忍不住开口,“女娃娃,它身上人气全无,就算是天上神仙也难救,何况你还是个被贬下凡的,怕是说大了。”
暮瓷看着已经被扯得松松垮垮的腰带,无奈叹了一口气,“我说了,我帮你,你信就放手,不信,你也入不了轮回。”
“我送你个礼物。”
好说歹说,小鬼终于是放了手。
暮瓷瞧了瞧月色,叹了口气,真的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耐心这么跟它周旋,还有人,哦不,还有鬼等着她去救呢。
小鬼放了手,暮瓷恨恨斜了它一眼,又因为对方长得太恐怖,显得她毫无威慑力,不自在地拴紧腰上的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