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禁令解除第三日,商妍兴致勃勃地请了道出宫的令牌简装出了宫,厚着脸皮敲响丞相府的大门去探望那可怜之人。丞相府白发苍苍的老管家显然已经认得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往院中引。
君怀璧素来勤俭,丞相府算不上富丽堂皇却也是小桥流水,雅致非常。她跟着老管家在院中蜿蜒前行片刻抵达书房,却只见着满墙的风筝,独独不见君怀璧身影,终于忍不住开口:“君相在哪儿?”
老管家道:“君相昨夜未归,临行前叮嘱老奴,若是公主前来,只需将公主引到书房,让公主取了约定之物便可。”
“他何时回府?”
“老奴不知。”
“他去办何事?”
“老奴不知。”
即使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商妍却依旧忍不住有些焦灼,干笑问:“管家知道什么?”
老管家不卑不亢道:“丞相临行有言,约定之物在案上,算不上精美,还望公主见谅。丞相还说,执念生事,强求易碎,万法皆是随缘的好。”
万法随缘。
商妍静静听完,任由一句随缘把心头焦躁的火苗掐灭得干干净净。放眼望去,书房的案台上果然静静地躺着一只斑斓精致的风筝。那是一只凤凰的模样,艳红的翎羽,漆黑的眼,朱砂染就的羽翅像是随时要挣脱宣纸一般。
很难想象君怀璧这样水墨画似的人物会画出这样艳丽高昂的画,可是当那只风筝真正出现在他的案台上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却仿佛理所当然。
“公主,这风筝……”
“很漂亮。”她瞄了一眼那刺眼的色彩,微笑道。
朝野上下都知道君相温文,上到帝王将相,下至宫女小厮,他都极少拒绝他人,样样事情都上心。许多年来,唯一没上过心的恐怕只有她商妍一个人。
他到底是用他的行动拒绝了她,心爱之物绝不赠厌恶之人。
只是不管如何,那都是出自他手。他愿意送,她就敢收。
在那之后的几个时辰,君怀璧的身影都没有出现。他像是早就猜到了她今日会造访一样,一直到她提着风筝迈出丞相府的门槛他都没有回府。
迟暮的晚风舒爽清凉,商妍坐在轿中懒洋洋地探头,不期然而然,瞧见了路上一片空阔的青草地。
犹豫片刻,她提了风筝掀开轿帘:“停轿。”
引轿的侍卫面有难色:“公主,天色已晚,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就一小会儿。”她轻声道。
“公主,陛下有令,公主离开相府之后即刻回宫,不得耽搁。”
“我只是想试试风筝。”
“公主,陛下有令,御花园中尚有空地,公主若是取得风筝回宫可以前往御花园。”
“你……”
“公主请回,切莫让属下为难!”
带枪的侍卫齐刷刷跪成一片,银枪竖在地上发出整齐的撞击声。明明是一种匍匐的姿势,可是却是用另一种气焰逼得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好几分,又分明是胁迫的姿势。
此情此景,终于点燃了商妍挤压已久的暴戾。她冷冷地道:“让开。”
“妍乐公主请回轿。”
好一个回轿。
好一个妍乐公主!
商妍冷眼瞧着马车前方跪得整整齐齐的侍卫,咬咬牙,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公主,陛下有令……公主!”
商妍跑了。
累赘而烦琐的裙摆从一开始就是阻挠她前行的阻力,可是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量,她提着一只笨重的风筝,居然硬生生地抢了侍卫好几步,一头扎进了草地尽头的山林!
“公主——请等一下——”
那是一个初夏的黄昏,夕阳还在天边挂着一抹余晖,金色的光芒挂在每一叶嫩草的尖尖上。身后不断传来侍卫的呐喊,她的脚步却没有半分的犹豫。
没有缘由,只是想跑。
虽然明知跑不掉,可是身在囚笼那么久,再不喘气,恐怕只会闷死在宫闱那充斥着灵魂的尸臭的乱葬岗中。
所以,她跑了。带着一只风筝,以一种可笑的姿势前行着,喘息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酸痛已然蔓延到脚尖,身后终于没有了侍卫的叫喊。
一片寂静。
冷风吹过,早已经被汗濡湿的衣衫带来瑟瑟的寒意。被风刮跑了的理智终于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
商妍呆呆地看着手上被荆棘撕裂了好几条的袖摆还有那只保存完好的风筝,忽然有些想笑,只是嘴角才咧开一丝弧度,眼眶却莫名其妙地酸痛起来——
刚刚涌出的一丝湿润被她用脏兮兮的袖摆狠狠地擦了擦,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还是挺好看的。”她摸了摸风筝,轻声告慰自己。
“见不到,也好。”
“挺好的,君怀璧。”
凡人往往好了伤疤忘了疼,也许见得少了,厌恶就会少一点点。下次见面的时候,彼此的交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