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功怏怏地回家,坐到堂屋里一张方桌前。
这种方块桌有些历史了,据说是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表面乌漆抹黑,有一个自称内行的人说这是包浆,千万不能刮掉。丰功娘信而不信的,平常除了用抹布抹抹,就再也没有寻思用什么洗涤剂将它洗掉。
一个收古物的贩子在丰功家门口转悠了好几回,丰功娘都没有搭理他。她听人说过,这类人专到乡下找老头老太捡漏。
终于有一天,贩子开始搭讪了:
“嫂子,忙咧。”
“不忙。”丰功娘正在场上打黄豆,敷衍道。
“想讨杯水喝,有吗?”
“水,有。”
丰功娘撂下手里的连枷,跑到屋里给他倒了碗水。
贩子紧跟着也进了屋,接过水,很老成的在方桌边坐下,随意似地摸摸桌面。
“嫂子一看就是个勤快人,家里收拾得整齐利落。”
“哪里,哪里。”丰功娘可没有闲工夫和他瞎扯淡,但又不敢把他一个外人撂屋里。
“说句你不要见怪的话,逊就逊在这张方桌上,乌漆抹黑的,不雅观,不雅观呀。”
“农家小院的,谈什么雅观不雅观的,凑合着都行。”丰功娘口风一点都不松。
“现在什么年代了?也该置办些新式家具了!”
“没钱。”
“可以把这张桌子卖给我呀!”贩子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你现在出手,还能换两个钱。等榫头松了,桌板损了,当柴火都没人要。”
丰功娘晓得他在胡说八道,并不点破,他想盘盘这张方桌到底能值多少钱。
“依你看,能换多少钱?”
贩子伸出一根手指,犹豫了一下,又伸出一根:“两百块,不少了吧?”
“哼,这还不少?现在人工有多贵,你不会不知道。两百块,只够个人工吧。”
“那你开个价!”
“不卖!”
“五百块!”
“不卖!”
“你耍我!”贩子恼了。
“我耍你什么了?你说要喝水,就给你倒水了。要是你早说要买这张桌子,门都不得进。我耍你,还是你耍我。”
丰功娘一向待人和善,知礼知节,但也从来不肯受人冤枉气。
贩子自知理亏,连忙挽救:“嫂子,嫂子诶,不要生气,我存心要卖你这张桌子,你就忍痛割爱,价钱好商量。”
丰功娘不做声。
“一千块?”
还是不做声。
仿佛是要做出最艰难的抉择,贩子摩挲着两只手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在丰功娘跟前停下,巴巴地望着她:
“二千块,二千块——”
丰功娘已经知道这张桌子真是个稀罕物,更坚定了她不卖的决心。她要把这张桌子再传给儿子。
“什么二千块?”丰功的父亲可巧不巧这时候家来了。
在那个万元户就不得了的年代里,二千块钱对任何一个普通的家庭都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况且,丰功的父亲这时候回来正是为了钱。这些时,他手气不好,摸长牌场场输。今天又有牌友约场,他回来跟丰功娘拿赌本的。到门口时还在盘算用什么借口才能从她手里撬出钱,就听到有人在谈钱。
“哦,老哥,老哥。老哥回来了,事情就好办了。”像是抓到根救命稻草,贩子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
“成交!”丰功的父亲心里窃喜。
“还是老哥爽快!”真是柳暗花明,贩子掀开外衣,露出腰间鼓鼓囊囊的钱包,呲呲啦啦地拉开拉链,里面全是簇新簇新的票子。
“不卖!”丰功娘态度依然坚决。
“嗤——”丰功的父亲冷笑一声。
“去去去!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你女人家家的就不要掺和了。”贩子有了靠山,说话有了底气。
“我说不卖就是不卖!你再敢动这桌子试试!”像是一盆冷水从半空落下,浇了两个男人透心凉。
“没看见你这样的女人,给自己的男人一点面子都不留!”
贩子的话正说到丰功父亲的心里去了。每次要做什么,她就唱反调,弄得他常在人面前抬不起头。
丰功娘听了,也愕怔了下,她何尝不想给自己的男人留足面子,可他又何曾给自己留过面子,吃喝嫖赌样样全的,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两条心总拴不到一块去。如果她再不控制点,这个家都要毁了,丰功怎么办?
她立在那里东看西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忽然奔向门后,拿出一把铁叉,冲着贩子吼道:“你给我滚!”贩子饶是见多识广,也没有见过这阵仗,早吓得蹦到门外,被门口的黄豆秸子绊了一跤,迅速爬起,溜出了老远,才发现自己的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地方都响的自行车还停在场上,又夹着尾巴般溜回来,跨上车,逃也似的不见了踪影。
丰功的父亲摔碎了桌上的那只茶碗,恨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