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烟闲话道：“前儿个四丫头来，说佃户村里的那家婆子真真是疯掉了，不吃饭，只捡屎粪往嘴里填，呕死个人。”

母亲道：“上辈子不积德，是招了什么脏东西缠身了。”

同贵插话：“四丫头说这个疯婆子从前坏得很呢，把儿媳妇和小孙女都磋磨死了，她也没得好儿，这叫恶人有恶报。”

岫烟答道：“是这么个话儿呢，前儿个四丫头说儿媳妇上了她的身，拿了剪子就朝自己身上戳，说婆婆就是这么戳她的，又扯着头朝墙上撞，哭喊着还我小丫，原来这媳妇生的小闺女就叫小丫，楞生生被她奶用针扎死了……”

我轻轻摩挲指间的小小银环，它隐隐敛着淡淡的银光，微微的凉意化成绕指柔，偶尔有点点摄人心魄的寒芒爆出。

我起身去端种着番茄的青瓷盆：“这春雨最是滋润万物，让它也去淋上一淋。”

我抱着青瓷盆向外走。母亲在身后喊道：“这盆子不轻，你加小心。”

又轻声叹气：“唉——咱们家只蝌儿一个男子，他又要忙活外面的事情，如今也不缺这几两，该买个粗使丫头了。”

岫烟轻声道：“银子倒是够了，二爷去看了咱家原来在西城的那个小铺子，说赎回来后也不用改动铺面，很快就能开张，那时就好了。”

又传来母亲的声音：“只是辛苦了宝丫头，做那些东西，常常是天将明才熄灯……”

我抱着番茄挨着房檐下走，直到绕至厢房门下，却还能听到母亲几人细碎的话语声，我对外物的感知能力似乎越来越强大了。

我转头看向厢房回廊处的角落，鬼差正地站在房角的阴影里向我抱拳，道了一声“雪主子”。

我抬头看看房檐垂下的雨线，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下番茄，也不去看那鬼差，只说道：“今后莫要再叫我雪主子，经过了上一世，我已不习惯人家再叫我什么主子之类的了，还是叫我……雪姑娘吧。”

鬼差应声，又对我讲了这些日子他的功绩。

我回身冲他淡淡一笑，道：“我知你近日里做了不少的好事，将这一地界的阴事都管理得井井有条，可你这些话犯不着对我讲，该去对阎罗君讲才是，我虽有半阴之身，却不是你们那一道儿上的，也帮不得你多少，没得可惜了你的功绩。”

说罢我又苦笑一声，伸出手去接房檐下的雨滴，轻声呢喃：“我们，不过是一缕精魄，游于这五行三界之间，真即假，假作真，佛即魔，鬼为仙，真事隐，假语存……”

不想那鬼差却在我身后跪下，急急道：“雪主子、哦不，雪姑娘莫要这般轻瞧了自家，冥界有谁不知妹阎君，而姑娘这一支乃妹阎君殿前重臣，非鬼非神，却有着摄鬼诛仙的神力，永生不死，可谓是胜过鬼神三分的存在，五行三界之内哪个不服？”

我又笑了：“也罢，若日后我有机会见到你家君主，定会向他讲你的好话，你今后但行好事，也定会有好前程了。”

鬼差忙又跪下磕头不止。

我也懒得再叫他起身，又匆匆问了他几个问题后，便放他去了。

经过了上一世为人，我真的有点不习惯别人的跪拜了。

我复伸出手掌去接房檐下的雨滴，略带凉意的捶打让我感到极为舒适，滴答滴答，在我掌心盛开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妹阎君？非鬼非神？摄鬼诛仙？永生不死？

我已完全觉醒了。

精魄族——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种族，非神非仙，非妖非鬼，非魔非怪。

天地间，我精魄一族乃最奇妙之众，花间有我，叶间有我，风中有我，水中有我……我随万物生而生，我随万物灭而灭，故而，我精魄族无生无灭，生生不息也！

我本雪灵。

两世前，姑射山上，我驭雪而行。

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①

风卷着雪团托举着我莹白的赤足，足尖上点点殷红的豆蔻在我银色的裙裾下若隐若现；我挥舞宽大的袍袖，搅动碎玉飞花，穿行于雪山之巅；空灵殿上，众仙子馥袂荷衣，珠翠摇光，只有我，羽扇巧遮银盆面，莹莹洞箫淡华痕；她们笑我自持端庄，忒无趣，我笑而不语，心中却藏着暮雪千山。

我知道，我就是“任是无情也动人”的那一位。

那一众灵媚中，还有水灵、火灵、风灵、花灵、树灵……各灵目下又有千万种灵，大小能力形态均不一，不可类数也。

这万类精魄无拘无束幽幽游弋于天地间，渴饮花间露，闲时暮云空，本不参与六道轮回的，后来不知那一世，妹阎君来了……

后来，警幻仙子择了我，还有那一石一草②，叫了赤瑕宫里的神瑛侍者，一起投入这大观园中……

这都是那晚黛玉告诉我的。

所谓的觉醒，也不过是听了黛玉讲给我的话，唤回了些许前世的记忆，让我知晓了自己前世的身份。

震惊之后，我又似是了然，像是失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