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她去送儿子上学，在小区里碰到楼上的李太太。

“哟，上学去啦？书包沉不沉啊？”李太太喜欢捏小孩子的脸蛋，这次也不例外。

她笑着跟李太太聊了两句天气，就偷偷扽了扽儿子的书包，急忙带他往停车场走。刚坐到驾驶位，她就想起之前有一次出来倒垃圾，在楼梯间里不小心听到李太太跟别的邻居谈论她的话：“成天把自己搞得像个黄脸婆似的，哪个男人乐意多瞅她一眼？”

路况正常，但她不知怎的就把油门踩猛了些。到校门口时她扫了一眼表，比平时早了六七分钟。

原路返回，老公早就已经去上班了。她开了门，把钥匙放进抽屉里，靠坐在餐桌前自己的椅子上，莫名感觉有些疲惫，一动也不想动。家里静得出奇，她能听见静音钟机芯运转时的细微声响。她努力地放空自己，把自己想象成鞋柜旁的那株芭蕉。

这一坐就是半个钟头。阳光一寸一寸入侵到客厅里，悄无声息却又来势汹汹。她像怕被人听见了似的轻叹一声，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她洗掉了老公昨天穿

过的衬衫，把被子搭在客厅阳台的晾衣竿上晒，用吸尘器吸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又给芭蕉和绿萝都浇了点水。她忙得满身是汗，抬头看了下时间-原本以为快到十二点了，没想到才刚过十点半。

她歇了一会儿，冲了个凉。从洗手间出来后，她又习惯性地坐回餐桌前自己的椅子，听静音钟在她脑袋上方窃窃私语，就像有一只老鼠在里面爬来爬去。

不能就这样待着。她环视房间，继续挖掘做家务的灵感：冰箱昨天除过霜了，落地镜是前两天擦的，拖鞋上周也刷过了……直到视线落在书架上，她心里才闪过一丝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的兴奋。

她开始整理书架，一层一层地把所有书都搬出来，拿鸡毛掸子拂去上面的灰，再用湿巾把书架擦一遍，等干了，再分门别类把书放回去。

在书架上方的小柜子里，她翻出老公得的一大堆荣誉证书，从求学时期到工作以后，不管什么大大小小的评奖、竞赛活动，她老公都会踊跃参与。她细细打量那些证书，把它们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了一大桌子。梁

旭斌，梁旭斌。她一遍遍阅读老公的名字，无论是机打还是手写的字迹，每个笔画看起来都那么新鲜且独具美感，仿佛他只是个值得敬佩的陌生人一般。

还没看完这些证书，外面突然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她胡乱摞了几下桌上的东西，急忙晃到客厅里。

是她婆婆来了，一进门就尖着嗓子抱怨：“什么鬼天气！热死人不偿命的？”

她叫了声“妈”，凑上前接过老太太手里的东西，转过身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

“您又买这么多干吗？怪沉的。”她走进厨房，从布袋子里掏出倭瓜、莲藕和紫薯。

“这不多少能省下几个钱吗？这家里要是有个会过日子的人，也用不着我这快七十岁的老东西一趟一趟往这儿倒腾了。”老太太脱了凉鞋，伸手将餐桌前的那把椅子拽了过来，一屁股坐了上去，呱嗒呱嗒地扇着随身带的大蒲扇，宽松艳丽的薄纱凉衫在身上随风起舞。

她咬了咬下嘴唇，用手指去抠一只紫薯上的泥。

她知道老太太心里是怨着自己的。不单为自己当年“媚惑”了

她的宝贝儿子，还为她两年后思儿心切，嫌飞来飞去实在麻烦，便卖了老家的房产，和老伴儿大费周章地搬了过来-用老太太的原话讲就是：“明明是娶妻，却搞得像我家儿子入赘了似的，全家人都得围着她转，住到这样一个脏乱差的地界来！”

“桓桓的钢琴班你给报了没有？”向儿媳要了杯不凉不烫的水之后，老太太又风风火火地问。

她按吩咐，正在切洗好的倭瓜，准备放到锅里蒸着吃。倭瓜子裹着黏液不容分说地淌出来，沾了她一手。

“没呢……”她回话。

“那咋还不抓紧？那天开家长会，你没听见人家王老师鼓励咱给孩子培养点艺术爱好吗？”老太太眉心紧锁，她一着急就摆出那种如临大敌般的严峻表情。

“我知道-”她掏了一大把倭瓜子，随手甩进垃圾桶里，却感觉甩不净似的，下意识又甩了两下，“妈，我还是觉得这事先缓缓，桓桓现在还上着外语班和小主持班，也就能匀出个周六轻松轻松，再给他报班，我怕他负担太重……毕竟才二年级。”

“就你会教育孩

子！”老太太把原本捧在手里的水杯往餐桌上一撂，发出一记脆响，“人家孩子都在外面学，你不让他学，将来落下了咋办！你也是上过几年班的人，现在社会上竞争多激烈，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多学几样东西傍身，将来咋能有发展！”

老太太说得鞭辟入里，她却觉得那句“你也是上过几年班的人”听着格外刺耳。她不愿跟老太太争论，便搪塞说：“等老梁回来，我跟他提。”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更用力地扇了几下扇子，突然又站起身来，去穿自己的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