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仪深呼吸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问：“春香，你是缺银子了吗？还是有其他原因？”

“不缺钱就不能做这些么？”春香也很认真的回答：“我享受这种被所有人簇拥的感觉，我手里的每一个音符都能让人们欢呼，有什么不好？”

“可……”

“你曾经不也说过吗？每一个行当都值得一份敬意。同样都是用技艺赚钱，凭什么卖别的可以，卖艺却不行？”春香紧接着呛了一句。

宋仪一愣，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已经记不得了，没想到春香还记得清楚。

唉，这姑娘啊，精明时谁都算计不过，倔起来却又傻得要命。我是觉得行行平等，但这世俗的眼光不这么认为啊！

“总之，你以后还是别这么做了……”宋仪无理可说，只能干巴巴相劝。

“我不养活自己，你还能养我一辈子么？反正我也明白自己嫁不出去了。”春香顿了顿又补充道：“我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昂着天鹅般高傲的雪白脖颈。她一直都是个骄傲的人，来源于她对自己一身本领的自信。宋仪敢肯定，确实没有人比眼前这姑娘更适合生存在这个残酷世界中，只不过生来属于广袤天空的她绝不会愿意被束缚在小小鸟笼。

跟她比起来，绝大多数女孩，包括顾思甜在内，都只是蜷缩在小铁笼一角仰望天空的可怜鸟雀。

“别这么悲观嘛，人总得有个家不是？”

“比起虚伪的温情，我宁愿活出真实的自己。”春香说着站起来，用力将宋仪往屋子外面推去。

幼时被亲人抛弃，之后明知被马则立利用却甘愿沉溺其中自我欺骗、最终像泡沫般被刺穿后的幻灭感，让她隐隐觉得世界上所有美好甜蜜都是梦幻，只有伤痛才是最真的真实。

门“啪”的一声关上，宋仪被挡在了外面。

“你走吧，我玩儿够了会回去的。”门内传来疲倦又有些哽咽的声音。

过了一阵子，春香听着外面渐行渐远的缓慢脚步声，紧靠在门上的身体逐渐滑落，靠坐在门边忍不住低泣起来。

“客官，香香姑娘怎么样了？”刚走出几步，酒楼小二就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问。这两天专程来看她的客人络绎不绝，待客量比从前翻了两倍不止，得尽快让她重新出去撑场子。

“她很不好，你以后不准再让她出去卖唱了！”宋仪不耐烦的将他推远了一些。

小二一听就不干了，当即责问：“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你说不能就不能？香香是本楼花魁，只有咱掌柜说了才算！”

“有能力割掉你和你掌柜舌头的人！”宋仪狠狠瞪着他威胁。

可惜这里是京城，自己也只是个小学士，若还在益州，此时将太守身份甩在他脸上，看这家伙还敢不敢嚣张！宋仪心中暗想，权力在某些时候果然是个好东西。

小二显然有些被吓到了，底气一降再降。他在京城这么多年，知道京城豪门权贵数不胜数，因此任何一个客人都敢轻易得罪。

宋仪走出半路又折返回来呵斥道：“酒呢？”

酒还一直被小二抱在怀里，二两一小瓶，一起装在一个小竹编框里。

“十、十五两银子。”小二磕磕巴巴的回答，连递都忘了递过来。

宋仪一把将竹筐抓过来，同时将银子甩在他怀里，头也不回的离开。

心中烦闷的宋仪无心回去，在附近街上徘徊闲逛了很久，终于决定去找一趟李镜明老头。老头年纪大阅历多，或许能给他些帮助。

这里不愧是京城，宽阔街道上来往的车马络绎不绝，时不时还能从一闪而过的车厢中听到几声女子的娇笑。沿街两侧连绵的灯笼光亮以及阵阵花香将黑夜装饰得多彩而迷人，经过某条不知名小河时还能见到华丽画舫和几叶扁舟飘荡其上，不管走到何处都有遍地商贩、不眠行人。在益州这番场景只能于节日中见到，而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仿佛已经成为日常。江南水乡的温婉和北原的粗犷大气在这座位于华夏中心的不夜古城中得到了完美融合。

宋仪站在李镜明宅门前观察一阵。没错就是这里，附近再找不出大门这么破旧的宅子了，之后就上去敲了几下。

睡眼惺忪的管家在里面取走门闩，从揭开的门缝中望了一眼随即道：“诶？我记得你是？”

宋仪自顾自推开门挤了进去说：“我来找你你家老爷。”

“等等、等等！老爷已经入睡了！”管家哪见过如此蛮横之人，上前想拦他。

“那就把他叫起来，就说给他送酒来了。”宋仪提着手中竹筐晃了晃。

“……”

片刻后，只着寝衣的李镜明坐在了宋仪对面，用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骂：“送酒着什么急，连明早都等不到么？而且说好五坛呢，这点是什么意思？”

“那家西江月只肯卖这么点。”宋仪神色黯淡：“来找你是因为遇上了难以解决的麻烦。”

“怎么了？”老头见他表情不对，也收起了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