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合八年，京都，是夜。

入秋不久，雨还没下过一回，天正热着呢，街头巷尾的酒馆茶社仍好一番热闹，门前卖糍粑和汤饼的吆喝声还回荡在渐暗的远山之下。

“咋今夜里街上还恁热闹！是有啥子好事情嘛？”

一个布衣短衫的中年男人朝小二笑问道，一边挽着袖口，一边用手揩干净下巴上的汗珠，显然是干了一天重活的苦劳力，脸上的汗珠一颗颗地往下坠，让他那风吹雨打的脸上油腻腻、亮晶晶的。

京都这几日着实是热闹，街头巷尾都挂着红绸灯笼，怕是路边的小孩都能说出个一二来，这人应是入夜进城不久便钻进这家小酒馆，说不定还是从乡里干完农活才来的，消息才这样不灵通。

“怎么？武安侯娶亲这等大事竟有人不知？”隔桌传来阴不阴阳不阳的一句，让那老实汉子脸上有点过意不去，收了收刚才飞扬的笑脸。

这家酒馆本就热闹，他又是信口问着，也没想过真要了解个七七八八，谁承想被隔桌挤兑上了，只好自顾自朝四周傻笑几声，闷头喝酒了。

“可热闹好几日了！要我说，这武安侯早就该娶了，拖到今儿都快二十四五的年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好事者故意过来借座，拉过椅子竟顺便坐在那老实人对面，头却是朝着隔桌说的，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

“他倒是想娶，咱们京都有哪位大人舍得割爱啊？”隔桌那人轻蔑地哼了一声，端起茶杯堪堪送入嘴边。

这话一起，这酒馆里划拳、打闹的声量瞬间小了一半，有人怯怯地回了一句，“也不能这样说，那武安侯也是国之柱石，镇守一方的......”

“怎么？有军功有天赋就了不得么？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他也是个疯子！有本事的疯子才可怕！”隔桌那人脸上泛着红晕，嗓门也顿时大了起来，将茶杯摔在桌上。

“是啊，性情阴晴不定的，我看呐，隐隐有疯魔之态，谁家若是嫁过去，打骂怕都是家常便饭。”好事者颇为赞同地附和着。

隔桌那人应当是想着卖弄自己的见闻又或是真的不满，故意佯装小声说道：“你们知道，武安侯娶的这乐熹郡主是何来头？”

那好事者摇摇头，侧了半边身子过去，人们总是对这种豪门秘辛格外的感兴趣，其他人则竖着耳朵听，眼睛往这边瞟，唯独那老实汉子闷头喝酒全然装作没听见，又向小二要了一小蝶凉菜。

那隔桌见达到了自己的炫耀的目的，便更加心高气傲起来，压低声音道：“她乃沈府小姐沈禾，叛贼成王唯独活下的外孙女。”

众人越听越心惊，纷纷屏气凝神，眼睛顿时瞪大，相互交换着眼神，传来的信息出奇的一致：

乱臣贼子之后。

那好事者却还嫌事儿不够热闹，积极往下接道：“那，怎么能让武安侯娶她？武安侯也肯？”一双眼睛还四处瞟着，寻找同样竖着耳朵的好事者。

不过这也确实说出了众人心声，此时无论是知道娶亲一事的京都本地人，还是刚刚听说的老实汉子心里想的都八九不离十。

若是他时也就罢了，武安侯才刚刚从西域得胜而归，虽说钟翎已经当了八年有余的武安侯，封无可封也罢，也万万不该一回京便赶鸭子上架似的丢个逆臣孤女给他当正妃。

“可不是嘛，娶这么个祸害，上头也不怕寒了天下人之心。”其他人终于忍不住愤愤说了出来。

那隔桌人淡淡喝完一杯花茶后，人人以为他要帮武安侯说话时，谁料他话锋一转，语调上扬，拖了点尾音道：“不过——”

“他两倒是挺配的。”那人耍过了威风，高高兴兴地收了话头付了酒钱，得意洋洋地飘出酒馆。

剩下的酒鬼们听了他这句话后面面相觑，恍然后心中的愤懑少了大半，还留了一丝可怜的意味给那孤女沈禾。

在那灰蒙渐暗的徐徐拉下的天幕不远，巍峨森严的宫墙伴着落匙的声响，隔断了宫城内的剑拔弩张。

“贱人！能嫁得武安侯为妻，是你沈氏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明黄帝袍随身而动，一封暗紫色折子向沈禾狠狠砸了过来，将她额角磕了个正着，鲜血细细流下，让她白皙的脸庞上添了一抹诡异的妖艳。

沈禾的薄背仍旧挺直，似乎对刚才皇帝的愤怒置若罔闻，眼神不闪不躲，生生地将怒气接了下来。

皇帝似乎还不解气，又或是对她此番宁死不屈之态更激起了怒气。

他踏着紫金靴，走到沈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人，压着气性道：“怎么？坊间传闻武安侯是个疯子，你怕了？”

“回圣上，不怕。只是如圣上所说，民女是个贱人，武安侯战功卓著，此番西域之征又为陛下开疆扩土，实在不堪为贱人所折辱。”沈禾并未抬眼，平淡答道。

“呵。”皇帝不屑地瞧了一眼跪在青色地砖上的沈禾，鲜血缓缓流过她的下巴，滴在了裙上的绿竹上。

“朕告诉你，他就是个疯子。他都敢将朕赐给他的虎符丢在金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