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午，林笙到班级好几次，每次后排靠门角落里的座位都没有人。给姜伊的父亲打电话，也一直没有人接。

八月的阳光炽热刺眼，透过走廊上的玻璃落在林笙暗红色的短发上，原本不明显的红色似火一般鲜艳。一阵微风从窗外掠过皮肤似乎带走了皮肤上的每一寸清凉。

林笙站在后门微偏着头向教室内看去，本就身材高大的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穿着件黑色短袖，一只手举着课本，另一只手轻扣了几下桌子。原本昏昏欲睡的几个同学，立刻抬起了头。

原本打算离开的林笙，低眸一扫，一上午都空空的座位上，一个女孩胳膊搭在桌子上手贴着侧脸，整个脑袋的重量好像都落在了胳膊上。另一只手在本子上画着些什么。

好像是南城的跨江大桥。

“画的还不错嘛。”林笙自言自语道。目光又落在了女孩的身上，乌黑的长发绕在耳后，垂落在女孩的白色长袖衬衫上。

扣子从上到下严丝合缝，一直扣到了最上面的那一颗。直筒黑色裤子看起来就很热，明明是夏天却穿的像是入秋。

“叮……”

“同学们，今天回家预习一下课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随着语文老师走出教室，同学们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姜伊像是没有听到下课铃一样，继续以同样的姿势画着画。

“咚咚。”林笙敲了两下窗户，“姜伊，过来。”声音很薄又不失严肃。

女孩拨开眼前的碎发，转头瞥了一眼后侧身呆呆的凝视的林笙，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又马上被疑惑所取代。

林笙靠在墙上。“吱——”门被推开女孩轻步绕到林笙面前，用眼睛上下打量着。

“你上午怎么没来？睡过头了吗，一个上午有点太久了吧？”林笙两臂交叉在肋骨附近语气中透着寒意。

姜伊偏着头，脸上丝毫没有害怕，反而嘴角浮现出一丝丝笑容，“对啊那又怎样？”

这是林笙第一次找同学训话，面对姜伊这样的反应，就像是一只看起来温顺的小猫，看到有人接近，突然竖起尾巴，弓起身子，发出警告的咕噜声。让人有些吃惊或者说这让林笙根本没有想到。

林笙目光飘忽不定，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前这个到自己耳尖的小姑娘。她不擅长和别人交谈，但是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

先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缓和一下气氛，毕竟，第一次，她不想闹到双方都不愉快。

“穿这么多不热吗？”拙劣的谈话技巧尽显出林笙的窘态。

“我就喜欢穿这么多，怕冷不可以吗？”姜伊蹙起眉头，语气并没有缓和，反而更加不耐烦。额头上依稀能看见有些许汗珠，鬓角的头发更是粘在粘在下巴上。

“你明明就很热嘛？”林笙手指划过女孩脸颊拨开头发。

“嘶——”姜伊咬紧牙关，嘴角微微颤抖，拧了拧眉毛，用力拍开林笙的手。

林笙常常听别的老师说适当的肢体接触可以，有效的和学生沟通，难道是她方法不对吗？林笙垂眼看到刚刚触碰女孩的食指上粘了一层粉底。

再抬眼，刚刚手指划过的地方隐隐能看到女孩脸上的於痕……

林笙没再说话。想到自己或许触碰到了，面前这个女孩心底，最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东西。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伊好像觉察到了林笙态度的转变，眼神里羞耻，委屈与愤怒揉杂在一起。拨弄了几下头发挡住一边的脸后，手指便紧紧的扣住衣角。

林笙低着头，拇指抵眉毛，用余光偷瞄着女孩，“明天早点来学校，别迟到了……”过了半天她才憋出这一句话，想草草的结束这场对话。

至于女孩脸上的上，她不想多管闲事，假装未曾看到或许对双方都好。

姜伊低着眼，嘴唇微张，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你……你凭什么管我？”过了好半天，冷冷的抛出了这句话，声音很轻很薄带着点颤抖。

林笙愣在原地，姜伊责说玩这句话后就转头进了班级。

在这之后的一整个下午林笙都呆呆坐在办公室里，负面情绪如潮水一般冲击着她的内心。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

“你凭什么管我？”这句话像乌云压的她喘不过气。

她想到了自己。

在选择职业的时候，在填高考志愿的时候……甚至更早之前，在每一次面临人生十字路口的时候，这句话都在她的心里。

想说出口。

说不出口。

母亲会替她做每一个选择，无论她是否愿意，无论她是否适合……

讨厌但却恨不起来。

二十多年自己不曾说出口的一句话，也不会再有机会说出的一句话，从自己学生嘴里说出……这一刻仿佛自己成了那个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明明说过那之后要自由的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