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铜城终于稍稍安静了一点，路上偶尔会有一辆车飞驰而过，陶成蹊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马路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

水岸东方，不想回，车马店，今天他走的早，钥匙应该在大刘那，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精神卫生中心。“

夜晚的精神医院很是安静，不像其他医院在晚上依然繁忙，只是这种安静下面掩盖着的，才是更让人痛苦的，毕竟，进到这里的病人，最好的结果也是要终身服药的。

肖玉兰住的病房是三人间，但是现在只住了两个人，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陶成蹊看见雇来的护工在中间的床上睡着了，肖玉兰躺在最里面的那张床上，睡的却有些不太安稳，眉头轻蹙，垂在床边的手掌也紧紧的攥在一起。

轻推开门，陶成蹊轻手轻脚的走到肖玉兰的床边，将她的手完整的包裹着，轻轻的在上面拍着。

陶成蹊坐在病床边，侧着头趴在肖玉兰慢慢舒展开的手掌上。母亲手掌上深深浅浅的纹路让他觉得很是安心，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也不知道能跟谁说的不得已，像是山体滑坡时的石头，终于绷不住，全部顺势而下。

“妈，对不起，这么久都没来看你了，我...我...是不是这辈子都要背着这些了，这些债是不是永远都还不完了...”

躺在床上的肖玉兰因为吃了安定，呼吸平稳，安静的病房里只有陶成蹊压抑着的声音。

“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变成这样，我变成这样，小燕变成这样，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叶梓说，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跟她分开，”他顿了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她说错了，我什么都怕，也怕跟她分开，可是最怕的，是让她跟我一样，背上不属于自己的债，跑不动，跳不了，连笑都不敢大声，一辈子活在自责里。”

许是母子连心，睡梦中的肖玉兰突然蜷了蜷手指，被陶成蹊压侧脸压着的手指，轻在陶成蹊的脸上点了点。

他的眼睛有点儿发热，没有抬头，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只想呆在妈妈的身边。

十月底的时候，肖玉兰出院了，陶成蹊重新换了一套房子，不在以前的水岸东方，他换到了隔壁的另一个小区，租了一个大三室。虽然肖玉兰和汪明燕还有他自己还是像以前一样，住在一起，可是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跟以前，不一样了。

陶成蹊还是每天晚上很晚才回来，偶尔回来的时候，肖玉兰还没睡，就陪她聊聊天，两个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到叶梓。

只是肖玉兰还不知道汪明燕自杀的真正原因，只当是她抑郁症复发，更加的心疼她了。

她看出陶成蹊对汪明燕明显的冷淡，还以为他是怪汪明燕刺激到自己发病，还专门劝了劝他，“你别怪小燕了，我这病就这样，怪不着她，你别再一天对她冷冰冰的，像是陌生人似的，毕竟她...”

陶成蹊的手肘放在膝盖上，掌根撑住太阳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毕竟她变成今天是因为我爸，所以我就得一辈子欠着她是吗？妈，你也觉得我欠她的是吗？”

肖玉兰的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抵触汪明燕。

“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还不如被关到监狱的那些犯人，不管他们判多少年，最起码有个盼头，有刑满释放的那天，而我就像被判了无期徒行一样，连减刑的机会都没有...”

汪明燕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后，手指紧紧的攥着门把手，可根本没有拧开的勇气。

是，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大部分遭遇没有办法去怪陶成蹊，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去做了，是他在保险公司的赔偿之外，又多给了自己一部分赔偿，是他把自己从那个充满噩梦的地方解救出来，给了她另一个家，从青葱少女，到如今的亭亭玉立，是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所以，在知道他要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自己只能用这种办法，强硬的把他留下来。哪怕明知道他会难过，会痛苦，她想，总有一天，他会看见自己的。可似乎，很难啊...

客厅里安静了许久，肖玉兰在自己儿子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那你...后悔吗？”

陶成蹊扭过头，“后悔什么？”

“后悔当年帮小燕定的那张机票，后悔把她接过来，后悔照顾了她那么久...”

汪明燕的心突然被高高的提起，像是有人紧紧拎着她的领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后悔吗？陶成蹊听着肖玉兰的问题，也在心里问自己。

如果当时他没有帮她，就让汪明燕呆着那个地方，现在会怎么样呢？她父亲的赔偿款估计早就被她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二叔搜刮干净了，让她只能依附着他们而活，可能之前侵犯她的事还会发生。然后等她稍微长大点儿，把她再嫁给隔壁村的，换上一笔彩礼，彻底把她甩出去。

陶成蹊摇了摇头，“不后悔，就算...要是让她在那呆着，她一辈子就都毁了...”

像是搁浅的鱼重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