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低沉，“臣非汉人，娘娘可听过乌兰的莫路真旧部？”

你一怔，“幼时听父亲说过，当年太祖爷统一各部时，莫路真是最负隅顽抗，也是最后屈服的一支。太祖爷取胜后为泄愤，血洗部落，男丁五岁以上全部屠尽，女人则……”

暮云淡然接接上，“送入军中为娼为妓。”

你心下一颤，身子不由一抖，“你……是莫路真旧部的后人？那岂不是……慕容家的敌人？你怎可入宫？又怎能如此轻易告知本宫？”

“娘娘不要动。”暮云淡淡一笑，像是安抚你，“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幸存下来的莫路真人也无人想要复仇，不过想好好活着而已。许多人也改了汉姓，像娘娘这般。若臣没猜错，杜氏应是此前的大族独孤浑氏吧？”

“是。先帝崇尚汉文化，初登基时便鼓励世家大族改汉姓，但下面的平民百姓却是自愿为之，同族中仍有不少人沿用旧氏。”

“这便是。臣身份低微，一直在民间苟活，未改过汉姓，但又不想提起那段往事，对外人也就习惯了称名不举姓。或是以‘暮’为姓，也并未不可。”

“闻大人的意思，大人一直在市井中？那是何时入宫的？”

“说来，或许是和娘娘有缘？臣与娘娘同一天入宫。还记得入宫时远远见到排成一队的秀女，娘娘彼时身着浅粉色衣裙，在一众女子中很是抢眼。”

听他这么一说，你不争气的感到脸颊一阵滚烫。

“原来……大人那时便见过本宫了？还真是……有缘。”

暮云笑而不语，专注于手中的画。

他初入鸿藻馆不久，虽是画技出众，却不被那几名长居馆内恃才傲物的老画师待见。

像这样给老太妃画像的差事，自然而然便推到了他的头上，殊不知他在接此差事时，却是隐隐欢喜。

室中一时寂静，只闻画笔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和淡淡墨香。

在他不时抬眼看你时，四目相接，旁若无人，怔忡恍惚。

眸中潜藏的情绪彼此不言而明。

你忽然开口，“这……不如我们继续聊点什么？总觉得这样做着有些奇怪。”

“好，娘娘想聊什么？”

你想了想，“不如就说一说暮云是如何学的画？虽然我还未见过，但以你这般年纪便能入得鸿藻馆，必有过人之处。”

片刻沉寂后的交谈，你已不自觉的改了彼此间称呼。回首过去二十年，你是第二个在得知他身世背景后，依然没有轻视他之人。

第一个，是对他有恩的师傅，但他是汉人，自不会在意那些不堪过往。

他不声不响，不徐不急，将画中人的轮廓勾勒好后，抬眼再次确认一下是否还有瑕疵时，撞上你期盼着似等他听故事的目光。

缓缓开口，“娘娘既然想知道，臣便说一说吧。臣自幼父母双亡，很小便在街上以乞讨为生。住在京城的一所贫民窟里，那些所谓的可怜人只能恃强凌弱来证明自己。很不幸，我就是那个时常被他们用来证明自己的弱者。后来，我便离开贫民窟，露宿街头。就这样苟活了两年，听说中原内乱，有许多汉人为躲避战争逃往燕，也有不少有钱人打着做生意的旗号涌入长平。这倒是给我们这些小叫花子带来福利，每日都有人雇我们帮帮抬抬，也能挣点钱，吃顿好的。”

他平静的说着儿时的苦况，有时，忽然梗住，你当他说到伤心处，一时感触，细看原是在用心调色，避免分神。

你诧异的直直望着眼前专注画画的人，说着自己的过去，却像是讲故事一样，可以说的那么轻松，却又让听者动容。

见他忙于手中的画，你却急于知道下文，追问道，“后来呢？你是如何学的画？可是遇到了贵人？”

暮云轻笑，“娘娘聪慧。就在打零工的那些日子，我遇到了贵人，便是我师傅。他是汉人，在中原便以画画为生，已是小有名气，一幅信手拈来的画作足以被当地富商巨贾趋之若鹜，挂在家里权作附庸风雅之用。因战乱不得不逃到这里，暂且住下。在为其搬运时，他见我机灵，就将我留了下来做个书童。他教我读书识字，后来又教我画画，见我有些天分，索性便收我为徒。只是前不久他年纪大了，思念故土，中原也逐渐安定下来，便收拾了家当，回了家乡。师傅走后，我在城中卖画为生，一次偶然的机会被鸿藻馆的管事察大人看到我的画，便得了这个差事。”

“原来如此。没想到暮云的童年竟这般凄苦，可你说起来却毫无波澜，更难得的是，现在的你俨然家教良好的儒雅公子。起初还以为你是汉人。”

“娘娘谬赞了。这大抵是因为我师傅是汉人，耳濡目染吧。”

“那你家中再无别的亲人了？可有兄弟姐妹？”

听你提到兄弟姐妹时，他脸上表情忽然收紧，正在调色的笔也颤了一下。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继续在纸上描着。淡淡应道，“有个哥哥，死了。”

你愣住，自己实在太荒唐，急忙收住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