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送到城库。
未料修士们异口同声,念出了禁制的咒文。
而这段咒文,她数百年前已听过一次。
刹那间,无数利刃从城主脚下冒出、凝实,它们柔韧而自由地伸展着,穿插织成锋刃之茧,牢牢地困住了她。
修士们念起另一段咒文——不巧,这段咒文仍然是她曾经听到过的。
它在她的脸上和身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痕。
大雨中,浓云汇聚起来,暗如夕暝。
云中电光游走闪烁,时隐时现。桃十三望着天空,忽而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闪电向着茧的方向掣下!
雷火之力,怎是小小妖木可以抗衡之物?
为此,她们都曾付出过巨大的代价。
昏暗的天色中,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悲苦的、自嘲的笑。
凡金不堪雷火煅烧,刹那间迸裂、炸开,一部分熔为通红的铁水,“嘶嘶”吐着白烟。
茧被烧出缺口,一株腊梅从炸裂的茧中探出了被瞬间烘焦的枝叶。
高温的雷火刹那间将它点燃,烧着烧着,火焰又很快被雨水浇熄、冷却。
城主的力量陡然消失,素心城高大的轮廓慢慢变得透明,那些长街、高低参差的美丽建筑和坚固的城墙最终化为虚影,消失在荒野间。
除了不幸被伏杀的妖尸以外,还有许多零零落落的小东西散在城址上。
撤离前来不及带走的花瓶、画卷等文人雅士的爱物。
日常居家的笤帚、锅碗瓢盆等家什,小孩子的拨浪鼓、竹马,甚至还有前一天先生交待下去的抄写作业……
这些关于城池的记忆,瞬间被暴雨冷冷地浇透。
荒野间,兀然矗立起一棵树干劈裂、仍燃着雷火的巨大桃树。
这棵桃树顶天立地、葱葱郁郁。树干极粗,几人方能合抱,不知用了多少年,才长得这么高。
而今,它成了荒野中唯一熊熊燃烧的火炬,照亮了这片生它育它的荒野,甚至照亮了半边低压的乌云。
修士们也被方才的雷击震到了,许多人出现不适。戴着面具的灰衣人一声令下,他们悄然撤退。
金属的囚牢慢慢消散。
离桃树不远的地方,生着一棵秀致的、被雷火灼伤了半边的腊梅。
或许很多年后,人间会有“很久以前,此地曾有一座繁华富庶的大城”的故事。
当谈及它消失的原因时,没有一个人会不为之沉默。
土伯的值房就是他的家,他长年独居于城库旁,故而屋子挖得不大。
此时五个人挤在里面,未免逼仄。
城库深居地底,不见天光,不多时,顾清便有些胸口发闷。
伤员萧胤尘吃过药,占了床榻休息。
她就坐在墙角发呆,看着墙壁上的纹路分散注意力。
素心城原住民三人围在桌边,大事当前,但奇妙地竟无一人忧心忡忡,反而安闲如常。
桃二十八因萧胤尘之前绑她而气得小脸鼓鼓。
桃二十四单手支颐,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一定与当下的局面无关。
土伯则捧着一本很旧的书,书纸已经泛黄,纸页也磨出了毛边。他静静地看着书,不时露出会心的微笑
大家都不急不躁的,萧胤尘也暂且将心中的担忧按下。他目力甚佳,扫了一眼书名,是《人间传记》。
多年前,他在书铺看到过这本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想必卖得很好。是女孩子们会喜欢的话本子,却非世俗的才子佳人剧情,而是以仙门世家为背景的短篇故事。
此书文风有趣,他曾买来翻过几页,断定作者定是仙门世家之人,却未知是哪位才俊所作。
这么多年过去,未知作者是否作古,总之没有见过第二部。
他还记得作者的笔名叫“弦月生”。其中“月”字与他的父亲相同,使得独自一人出门在外的他,一下子就想起了父亲,故而对这个作者印象深刻。而作者的笔名,也令人联想到弦月初生的景象。
弦月,弦月。
弦心圣手,江心月。
他心中莫名其妙地响起桃源境中妖王似有所指的话,一时间如遭雷击般陡然失力。
天上银月本自高远,唯留一念似是而非的温柔,映在粼粼的江水中。
他的母亲往昔所爱之人竟如此虚幻而难以捉摸。
萧胤尘不是没有隐约猜到过,只是多年来,他一直逃避这种可能性,不肯承认自己的父亲不爱自己。
如今,只恨自己没有在尚且算是幸福的、无知的幼时就死去。
真相总是在最不应该显现的时候显现,萧胤尘心神大震。
平素稳定的心境陡然崩溃,心跳和呼吸一时紊乱。他心中如困兽般绝望,心知如今唯有往日强横的实力能保护自己和素心城,然而……
是他拖累了母亲和她的城池,以及所有的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