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的动静，勉强费力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和她聊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关于秦悄成功签约到星玺娱乐的事情，杨慧也是昨天才知道。

“你是不是换公司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你签到星玺了？那好像还是一家大公司。”

打了一盘热水，将毛巾浸湿再拧成半干状态，一下一下擦着杨慧的手和胳膊，“我把阮家的债还清了，就没继续在那边工作了，现在签的这个公司能接到露脸角色。”秦悄说完，又补充一句，“家里欠的债只剩下三笔就全部还清了，所以你别有负担，积极配合医院这边治疗方案，我查过了，乳腺癌干预效果好的话，还是能……”

后面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紧紧抿了嘴，专注做着手上的事情。

还是能多活几年，但也仅仅是几年而已。

更何况，眼看着杨慧现在这种情况……

“你净会说这些好听的，我天天在这个病区泡着，能不知道这个病有多可怕？你当我眼瞎吗？每天抬出去那么多人，有的人，昨天还在，今天就没了，要我说，你干脆把我接回去算了，就回咱们之前租那个小房子，我突然觉得那个房子挺好的，至少不用做化疗，不用活受罪。”

秦悄无奈，执意彻底消退杨慧出院回家的念头，“房子我早退了。”

“得了，连个庇身之所都没了，你是跟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爸一样。”杨慧气得偏过头去，犹嫌不够，使劲抽回了自己那只正被秦悄小心擦拭着的手。

“妈……”

说起这种话题，到底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杨慧脾气急，容易动怒，只说了几句就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又昏天暗地吐了一通，吐到最后，只吐出几口黄水来，她胡乱扯过一把纸巾，覆在沾满污秽的半边脸上，眼里闪着痛不欲生的泪花儿，说话语气也不自觉软了几分，“悄儿，你今天要是有时间的话，就去商场给我置办一套衣服，还有这些，你看着买点。”

杨慧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十几行字，秦悄低头沉默看了半晌，胸腔里有一股残忍的暗潮涌过，再抬头，想说点什么，杨慧朝她挥了挥手，“我自己身体我知道，早点备着，迟了早了都要用，去吧去吧。”

秦悄用牙尖抵住哭腔，“行，我看你吃完午饭再去。”

寰球购物中心人来人往，亲密无间的情侣，手挽手而过的闺蜜，三三俩俩结伴而行的中学生，每个来这里买东西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美好而满足的笑容，秦悄孤身一人穿梭在衣裙区，从头到脚像是迎头泼了一盆凉水，冷到极致。

她与萦绕周身的热闹氛围是那么格格不入。

杨慧多舛的大半生过电影似的在她脑子里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秦氏企业辉煌之时，她是风光无二的秦太太，虽养尊处优、衣食无忧，但记忆里她一直骂骂咧咧、颇多愤懑，这其中大多来自秦升对婚姻、对家庭的不忠，她不是一个很会处理这种婚姻意外的人，气急了就不管不顾吵闹起来，秦升心里烦她，妻关系越来越恶化，索性另外购置一处房产成日躲在外头，夫最那时候她天天诅咒秦升破产，诅咒秦升去死。

后来，她诅咒的所有内容都成了真，她从贵太太沦为了身负重债的贫民，后来又被查出乳腺癌，后半生比前半生还要寥落多雨。

不管岁月给予一个活人多少磨难，至少还能活着去咒骂，去痛苦。

可悲的是，不久以后，杨慧连感知人生五味心情的权利都没有了。

手指拂过质地极好的布料，想到这件衣服是杨慧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套新衣服，秦悄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是木的，销售小姐在她旁边笑着恭维她，“这是我们店里新上单品，小姐真是好眼光，马上就是新年了，拿来送妈妈最合适不过了，我们店里还有很漂亮的礼盒赠送，妈妈收到一定会很开心的！您妈妈的皮肤应该很白吧，这个颜色很衬白色肤质呢……”

是啊，如果对方是身体健康无忧的妈妈，收到这样贴心的礼物，当然会很开心。

两个小时候，秦悄抱着一堆纸盒子走出寰球，东西有点多，有些是杨慧清单上要求的，有些是她自己添置的，像是要给杨慧一场最华丽的告别。

走出旋转玻璃门，正巧碰到一对手牵手往里面走的母女，那对母女看起来感情很好，女儿分明个头要比妈妈高一点，但还是撒娇地窝在妈妈肩头，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高兴事，笑得几乎站不直。

和那对母女擦肩而过走出很远了，秦悄还是没能缓过来，一阵寒风过，眼睛里进了风沙，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从兜里掏出手机给陆以衍发微信。

——哥。

撤回。

——哥。

撤回。

——哥。

撤回。

你知不知道，我好难受，现在，真的想见你。

她仰起脸，费力眨了眨眼睛，生生将汹涌的眼泪逼了回去。

现在正是上班时间，陆以衍肯定在忙，说不定有很重要的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