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后来发生的事，不管是大家的惊讶，还是勉强继续下去的交流和报告，一切都似乎是恍恍惚惚的，这场没有了韩纪黎的论坛，就好比一场乐队演出，主唱上台拿着话筒没有开始表演，而是宣布自己退出乐队，留下一脸懵逼的吉他、贝斯、鼓手和键盘。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能为灵魂之都项目争取更多的关注和吸引来更多的建设资金和技术支持，胡晚柠当即决定由自己来完成报告，毕竟这也是她一直跟进并投入了几乎全部心血的项目。

她调整一下情绪，恢复了笑容，走上发言席：“今天对于灵魂之都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一天，我们有幸请到了各国在本领域内顶尖的技术团队、专家，为灵魂之都未来的发展提出好的意见建议，也希望与各国达成合作目标，让越来越常见的心理问题、精神疾病得到更好的治疗。另一方面呢，刚刚大家也听到了，灵魂之都最重要的创始人，提出最核心技术的韩老教授，要退休了。我想，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是一个承前启后的时刻，让我们为韩老教授这些年的付出致以诚挚的敬意。”

“哗啦啦啦”台下的人虽然面面相觑、各自心中有数，但大家都是今天的演员，这出戏能圆满当然不愿尴尬，于是掌声雷动。

后来的会议上，胡晚柠尽力克制着自己，会议总算结束了，“我宣布第三届‘灵魂之始论坛’圆满结束，感谢大家。”

回家的路上，胡晚柠脑子里一直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让韩老师突然撤离项目。难道是会前最后一次跟韩老师交流报告时，他的那番话已经露出端倪？

前几天胡晚柠登门拜访过韩纪黎一次，一来是好久没有和老师见过面，都是在虚拟空间一起散步、交流、旅游，主要还是想跟老师再对一下报告有无修改的地方，自己心里有数到时候才不会被媒体打个措手不及。谁知聊到灵魂之都下一步的技术突破时，韩纪黎突然变得异常严肃，说了一些话，当时一心只有会议筹办的胡晚柠也没太在意。

那天韩纪黎坐在藤椅上，胡晚柠有些分不清虚拟与现实，这样就着阳光畅谈的日子好像已经太久没有过了，读书那会儿，阳光照在身上是有温度的，是暖暖的。她和吴家文都不喜欢在虚拟空间和老师见面，他俩常常约着去老师家蹭饭吃，如今想想，那样的时光仿佛是上个世纪一般。

韩纪黎在藤椅上听完胡晚柠对报告的想法、对这次会议想要达到的目的后，只字未提会议有关的事情，反而是对胡晚柠说：“我一直跟你们说的那句话，人类存在的唯一目的，是在纯粹的自在的黑暗中点亮一盏灯！但没有人知道这个黑暗什么时候到来，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纯粹的黑暗是什么，怎样的黑暗会是自在的黑暗。人是复杂的动物，最可怕的黑暗是人心。ai拥有自我意识这件事已是大势所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自己家的ai上做过什么，”他看着胡晚柠的眼睛，“怎样让这种自我意识不成为人类的对立面，谁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心灵元宇宙，你们叫它灵魂之都，是的，它也一样，”

说到这里韩纪黎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这是在元宇宙空间里看不到的细微复杂，是转瞬即逝的情绪变化，他接着说：“最初是为了治愈，但这么多的负向元素聚集在一起，一定要重视监管，做好应急处理预案，别等问题出现了，一发不可收拾了，才开始想应对的办法。灵魂之都，事关重大，如果那一天来临，哪怕毁了它也在所不惜。”

胡晚柠满心满眼都是美好的期许，老师的话也没听进去几分，自信满满地保证：“老师您放心，灵魂之都的三级巡守层层把关，严防死守，不会出问题的。”

韩纪黎叹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要对这残废的世界保持耐性，也别高估了自己的完美。”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是先去看望一下老师吧，胡晚柠坐进传送舱，心中些许后悔自己在现有的成就中得意忘形，没有关注到老师话中深意。胡晚柠看着其他传送舱在空中轨道上靠近、交错、远去，自己仿佛另一个空间的微小玩物，或许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建构的影像，那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劈头盖脸的砸过来。

说来也很奇怪，在虚拟空间感叹真实，在现实世界恍然虚幻，是我们把世界搅得一团糟了吗？大脑好像越来越不受控制，或者说越来越难以辨析这个空间和另一个空间的存在。

胡晚柠把传送舱的编号发给吴家文，告诉他自己马上就到韩纪黎家，让他别走，同时把互联网上关于韩老师的有关搜索提取导入，迅速浏览了韩老师近来参加的学术会议、访问、科研文章发表情况等等动态。

所有事情都没有任何异样，所有的发言、文章中也检索不到任何倾向性变化的痕迹，胡晚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韩老师在这个技术突破的关键期要突然离开，难道，他不相信自己所笃定的那种黑暗？或者说他已经发现了纯粹的自在的黑暗，而所做的一切无力点燃一盏灯？

不对不对，韩老师半生都耗在了这项事业上，怎么会突然放弃，除非他有什么不得不放弃的理由？

“叮，东荒1号已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