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周伍和史启林带着晋凉二人又去参观了存放埽工的库房。

库房整整齐齐堆满了已然完工的埽由埽捆，至少从表面上看来，这些东西都看不出任何问题来。

晋凉佯装不懂，向周伍随意地打听这埽工物料的采买配送等核心问题时，史启林却都一一代周伍做了回复。

晋凉这才看出了一丝异样--周伍虽名为此次运河修建的总工头，但似乎采买督造这些真正掌握实权之事他却并未经手，甚至可谓是全然不知。

于是晚宴时分，晋凉便有意无意地同那位史督工多喝了几杯--他虽是酒量一般，却懂得以内力将酒意逼出，是以直至将史启林喝倒下去，他的眼神依旧是清亮的。

待到宴终人散时，晋凉才有机会同周伍单独碰面谈话。

从周伍那里，他得知，这位不久之前由工部派来的督工自一到高乾坝起，便通过种种施加压力的手段使得周伍将手中的实权一步步让了出来。

如今的周伍，俨然已成为了一个徒有总管理之名的高级匠工而已。

而当晋凉质问他为何不将这一切及早向符飒禀报时，周伍却沉默了。

一旁的向笛亦再三追问之后，周伍才终于说了实话。

周伍虽只是一个建筑工匠，却也算得上是心思活络的了。早在从接下这项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工程之后，周伍便对符飒充满了感激的同时，也敏锐地觉察到了符飒与户部这样的朝廷机要部门的密切关系。

隋明远对他的种种关照和提点更使得他坚信了这种感觉，而户部与工部之间向来亲厚更是连坊间都略有耳闻的传言。

因而，当这个工部安排来的督工到位之后，周伍便自然而然地对他投以了信任。

是长期以来骨子里“民不与官斗”的理念使然，也是为了不使符飒因这一切而为难，周伍便自作主张地选择了听从这位史督工的。

晋凉听到这里时，便已基本上心里有些数了。

再后面，赶在史启林酒醒之前，晋凉便安排了地方官府上的一帮官兵跟着，守在运送物料的那条路上，将那日在坝头村拦下自己的那一伙彪形大汉一并拿了下来，随即对那络腮胡子进行了审讯。

地方上的官府审讯手段还是层出不穷的，不多时那络腮胡子便将史启林以次充好私换物料中饱私囊的事一五一十地招了出来。

史启林一觉醒来，才发觉自己床前站了不少人，再清醒些才发现自己手脚上的镣铐。

收拾完了史启林，高乾坝那里的所有埽由埽捆全都重新检查了一遍，那些质量不佳滥竽充数的则全部重新制作。虽说这中间耽误了少许时间，无论如何也总算要比堤坝出事酿成大祸要强得多。

临行前，晋凉还对周伍进行了警醒。

“你需记得，你是飒儿带来的人，你做能够完全信任和负责的，唯有她一个，你在这里的所有行为都代表了他，若是你不能刚直以对，许多隐患才会就此滋生。至于其他需要斡旋之事，你尽可放心，有我在，必不会使她为难。”

周伍惭愧不已，直言辜负了符飒的信任险些酿成大祸，几番保证此事再不会发生之后，才在晋凉轻描淡写的安抚中情绪稳定了下来。

“我来这里之前，从通源那里借来的官差已将史启林先行押往大理寺了。若是早知道你们方才就在大理寺，我便跟着过去了。”晋凉讲完这一切之后，不无遗憾道。

符飒没有开口。

晋凉的叙述清晰明了，整个案件似乎一眼便知真相，但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飒儿？”

晋凉察觉到了符飒的异样，出声道。

符飒这才沉吟着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似乎有些太过于顺利了？”

符飒这么一说，晋凉才想起来，早在官差将那络腮胡子围捕人赃俱获之后，他便有了这样的感觉。

但在当时，急着查明真相的他并未太过在意这份感觉。直到此时，那样的感觉才重新涌了出来。

不过，他并没有回答符飒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当初他临行前往高乾坝之前，是符飒提醒他要多留心新近去了高乾坝的人，他才会有意识地将注意力在史启林身上多停留了一下，发现了问题。

因而他对于符飒的判断力不自觉地更加信任了。

符飒不确定地道：“我眼下一时还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工部派过去的人不至于刚到任便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尽管没说什么，晋凉也还是听出了她的一丝弦外之音，当下便答道：“这个问题我也有想过，因而一到旌都，我便命向笛去了工部，他们派去的人出了这样的事，穆尚书那里也总是要知会一声的，顺带着也打听了一番那个史启林的来历。”

见符飒听得专注，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令她失望了一般，尴尬道：“向笛带回来的消息我也有些意外。这位新任的督工，还真是工部的老人，其祖上三代皆是从事土木水利工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