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六月，天气炎热，议政殿后的静室内，一左一右，各有一个衣着简朴的宫人，站在皇帝两旁，有规律地打着扇子，皇帝仍觉得十分燥热，没声好气地命令宫人把力道加大些。

待内监端来凉茶喝下后，他的心绪才渐渐平复。

皇帝不由得心里嘀咕：“朕这些日子，明明一直按照国师教授的锻体之法，早晚各练一遍，严格锻练身体，前几天已经有不少长进，怎的今日又反复了？”

就在这时，宫人说天都真人来谒见。

皇帝大喜：“快请天师进来。”

待见到天都，皇帝忍不住倒了一番内心的苦水。

天都眼珠一转：“陛下，您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服食丹药，感到身体燥热，只怕是之前的修炼成果，逐渐倒退的缘故。”

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朕还以为，是朕这些时间太劳累了呢。”

天都的心跳陡然加速，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在皇帝立马就递过来台阶：“天师，您那里还有炼好的丹药没？快给朕拿来，朕的修仙不能荒废啊。”

“有有有，陛下放心，一直给陛下备着呢。”天都点头如小鸡啄米，随着白发苍苍的脑袋在皇帝面前上下飞舞，他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一个装着灵丹的白玉瓶，“陛下请看，这是最新炼制的清心丹。”

皇帝立即倒出一粒青绿色的丹药，看也不看，仰头丢进嘴里，侍奉左右的内监眼利，见皇帝嗑药嗑得飞快，赶紧递过来一杯茶。

“果真是神药，朕感觉好多了。”

咽完丹药，感觉身体逐渐清爽起来，皇帝长长舒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这位皇帝陛下一直有个怪癖，就是生病之后，绝不请太医看诊，而是一心一意，心无旁骛地信赖着他的天师们，只吃天师炼制的，号称能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丹药。关键是，每每到了危险时刻，这些丹药还真给他把性命捞回来了。因此，皇帝愈发痴迷修仙长生这回事儿。

皇帝偶尔也会疑惑，自己这嗑药嗑了十多年，就算没有长生，也该混个百病不侵了吧，怎么还跟凡夫俗子一样，天气一冷就容易感冒，天气一热就容易中暑呢？

对此，天师们的回答出奇一致，陛下，您嗑药嗑得不够多。

具体得嗑多少，天师们心里也没数，但这不妨碍他们鼓吹——

比如天都真人现在就在说：“陛下洪福齐天，想我道家的彭祖，活了八百余岁，不食五谷，就是靠着丹药维生，最终羽化登仙而去，只要陛下一直坚持服用丹药，必然能达到和彭祖一样的境界。”

彭祖活了八百岁的故事，皇帝听过至少不下八百遍，他不仅没被这能活八百岁的老妖怪吓倒，反而将其视为榜样和祥瑞，致力向榜样看齐，希望自己日后也能成为别人口中羡慕的祥瑞。

其实天都哪里会炼什么长生不老的丹药，他只是粗通医理，随便捡了几味预防夏日中暑的草药，给皇帝炼了瓶防暑的药丸而已。

天都这群人，凭借皇帝对修仙炼道的喜爱，一时飞上枝头，可舍不得一不小心把皇帝吃死了，他们后半辈子的美好生活，就指望这颗摇钱树呢。再说，万一皇帝真因为嗑丹药嗑出了什么事儿，届时新君上位，一时生疑，要找他们开刀，他们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故此，在丹药方面，这群天师们心里还是有数的。

皇帝把手里的药瓶掂了掂，意犹未尽道：“朕最近跟着国师学锻体之法，虽然有些奇效，但是进展实在太过缓慢，还是丹药见效快啊，以后，天师还得多给朕送些来才是。”

眼瞅着皇帝心情大好，天都捻须微笑半天，以一副随意的口吻道：“陛下，光靠丹药堆出来的修行，根基太薄，恐不牢靠，修行一事，还是要靠功德和诚心，心诚则灵。”

“朕自问修仙的诚心是一等一的，”皇帝点头，要不然他也不能大老远跑到泰山去祭天，闲得慌么，“可这功德……”

他自忖：“朕早些年间，一直命少府拨款，在全国大肆修建道观，也时不时的，给道士们派发衣食钱粮，难道这功德积得还不够大？”

“陛下，功德哪有积够的时候，越多越好，功德越多，于飞升一道越有利，再过三日，便是我教开山宗师之一，张天师的忌日，还望陛下能够为张天师做一场法事，以及，这些日子，不要妄动杀念。”

最后一句话，才是天都真正想说的。

道家有言，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不杀生者，所以存仁爱也。

打着道家宗师的忌日，劝皇帝别杀人，再合适也没有了。

那日，太子爷突然驾临，连威胁带哄骗，让他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说动皇帝，留下靖宁侯一命。

天都十分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背靠皇帝这棵大树，他是世人眼里的天师，半仙，什么神仙日子捞不到手，前提是，皇帝靠得住。可现在，皇帝身边多了个新宠玄成，他的地位一落千丈。

更何况，一旦皇帝辞世，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他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远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