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过来，我过去

钱骓不舍得离开彭兮象，于是抱着他躺了一会儿。在以往，这类反常行为是不会出现的。

昨天的危机还在发挥余悸，即便他早上醒来第一眼就看到彭兮象，也没能摆脱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他身体上的疲惫虽已消除，但精神仍然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没有因为睡眠而得到缓冲。并且重新感到了久违的忧患。

其实在找到人以前他也曾几度放弃过。时间是一点点磨灭希望的。他也不觉得彭兮象是个意志强韧到能够一直孤零零活下去的那类人，相反，他的爹爹善良、重感情，缺乏世俗野心，甚至还有些幼稚。

对生存来说这些都是缺点。

不知他和大伯两人里，是谁更早萌生倦意的。最初的那些年头彭兮象是他们交流的核心，隐秘的共同信念。他们尝试过上百次出逃，试过一起跑也试过分开跑，他甚至对钱影起过杀念，最接近成功的那次却被大伯阻止了。

他第一次打了他耳光，说：那是你的父亲！

而他说了什么呢，他说：就因为他是你男人吗？！

他用这句话戳碎了他的尊严和心。

此后很多年他都无法忘记他当时的表情，先是被发现的惊慌，然后是无地自容，最后他瘫缩在地上向自己卑微的道歉，说他只是因为太害怕寂寞。这在十七八岁的少年听来完全是借口，直到他活到了岁数，活到觉得也许再找不回彭兮象的年纪，他突然间懂了。可是他和大伯之间已再难像以前一样。他也明白了不管人活多少岁，只要孤独就会痛苦，所以孤独的人永远活着，就永远痛苦。

或许只有像钱影那样绝对自我的人，才真的通透，才能把重要的都牢牢抓在手里。

之后他独自一人默默消化了这个人生中最黑暗恐怖的认知，开始认清现实，巨大的悲哀扼杀了他的信念，使他再不能坚信彭兮象会坚持活下去。

他身边至少还有钱家人，他爹爹，却只有他自己。

他如何能熬过无数个孤独的春夏秋冬......心痛的感觉直击钱骓而来，使他把怀中人更紧地抱住，觉得再也不能忍受和他分开。

彭兮象睁开眼正对着什么人的脖子，喉结在他的鼻尖耸动......和梦里泰山压顶的憋闷感一模一样。身上的人还在用力，双臂发抖，把他弄得十分难受。他挣扎着用手指推他的下颌，蹭到一点湿凉。

“钱骓？”

桎梏消失，但那身体还是覆盖着他，埋着脸，静止不动了。彭兮象扭一下头，牵得头皮痛，“醒醒，你压我头发了。”

没有反应。

“喂...太沉了你，我喘不过气。”彭兮象推着他的肩膀，哄彭子仲习惯了，不自觉念叨，“旁边点儿睡。”

身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身体移开了一些，却朝下缩到了被子里，四肢还是环着他的身体，只留一个头顶露在边缘。

彭兮象想所幸起身下床，可才一动，就又被紧紧抱住了。

“......”

彭兮象直接掀开被子，钱骓枕在他腰上，扬着脸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那双淡金色的眼睛有点红，泛着潮湿，有种与强势不符的忧伤美感。兮象的心突然像被揪了一下，一股无名酸楚在胸中翻涌，想用力推开他的手臂也软了力道。

他心虚的别开眼，想，男人果然都喜欢好看的脸。

彭兮象：“你，起来？”

“我是当真的。”钱骓突然说。

他慢慢抬起身体朝他趋近，彭兮象下意识坐正了，朝后退缩，退，退，直退到了床头。可他离他越来越近，困住了他的行动。彭兮象瞪圆了眼睛。

钱骓捧住他的脸，高大的身躯将他笼罩，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

“兮象我一直都是当真的。”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失落，似乎在诉说难言的苦恼，“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好久才找到。其实没找到的话我或许还没有那么痛苦，可以像行尸走肉一样维持着，但是现在不行了。现在我每天都在想你，白天夜晚，时时刻刻，连正抱着你的时候都还在想你。我想，大概是我当真的事、爱上的人永远都改变不了，连你也改变不了......所以无论你到哪儿我都会想尽办法跟着你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像在做出承诺又像在陈述结果：“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所以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彭兮象沉默着。但他听得见自己的心在无声狂跳。

他对钱骓的话不是毫不动容的，他说“永远陪着你”，这话对他来说几乎算得上无法抵御的诱惑了。但是他在动容和意外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偏执强硬。如果抛开动心抛开绮念，老实说他们结识的时间并不长，相见的时机加起来也不过一二十次，他着实想不明白这情种是怎么中下的，这深重的情债又是怎么惹来的。

如果按照以往，他大约还是会打着马虎眼糊弄，但是他知道自己可能糊弄不了眼前这个人，所以，最正确的是他们该把话挑明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