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他丢下了他

次日，彭子仲“依约”要去赴大铁门外的乞讨约定。

这回没人逼迫，完全出于在饭桌上与钱骓的叫板。彭子仲坚持说彭兮象那是没看见自己受苦，不然决不可能弃他不顾！钱骓冷笑，说他就是躺大街上哭死也没用。彭子仲恨恨的拿起俩面包，又一块苹果馅饼说要下楼。钱骓把那一盘子都推到他跟前，大有哭不回来人就叫他彻底滚蛋的意思。

彭子仲被激得眼圈赤红，抓着干粮就下楼找老乞丐去了。

钱敏啧啧称奇，没见过敢这么跟钱骓犯拧的破孩子，对着干，还没完没了。他们少爷也是犯病，往常明明是个不屑发火的性子，杀人都温文尔雅的，怎么偏就跟彭子仲过不去呢？

彭子仲抱着个碗自己拉上铁链子，叫看门的把他放出去，可偏老乞丐迟迟没来，他一个人要饭感到十分尴尬，于是把碗先默默掖到了屁股底下，准备一会儿再拿出来。没人在他旁边磕头掐点儿，他哭得都没有了节奏，偷工减料的，光咧咧不见掉泪。

太阳一晒，几乎要泛起困来。

又过一会儿，彭子仲正哼哼，老乞丐终于姗姗来迟，还是拉着那个带把的破搪瓷碗，挨着他坐了下来。

钱敏坐在门房里，心说蠢死了。这破孩子是兴冲冲就跑下来的，衣裳整洁，脸上光净，和旁边人家那位披头散发破烂不堪的简直天壤之别。

就这，东家要能上当才怪！

彭子仲由屁股底下拿出了碗，摆在破搪瓷碗旁，骨瓷金边，光一照直晃人眼。只见老乞丐头都没抬，刷地把自己的破碗盖在了那金边碗上。钱敏直翻白眼，心说这乞丐也是瞎，找这么个屁也不懂的合作。他都能想象出俩人的对话。乞丐一定说你用这碗要不来钱。彭子仲那小蠢货一定顶嘴说要不来钱你跟我边上干嘛？

果然，乞丐说两句就站了起来，大概不想跟他搭伙了......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门房只听钱敏一声：“啊我蠢！！”人便猛地冲出院外。

铁门外，彭子仲已蹿上老乞丐的后背。

“你别跑！”钱敏大吼：“东家！”

彭兮象背着孩子微微侧头看他，更加加紧步法，迅疾飞奔。彭子仲一手勾着彭兮象的脖子，一手大挥，他像骑在高头大马上一雪前耻的将军，朝钱敏、朝整个钱宅尽请喊叫。

“撒由那拉——撒由那拉——”

钱敏跑得肺快炸了也没能追上，眼睁睁看着父子俩一溜烟儿，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前门火车站。

一伙儿身穿黑呢大衣的人涌入西侧的候车室，为首之人吩咐几句，黑大衣们如激流奔入人群站台，过往行旅纷然避让，被这些横行者的强悍雷厉所威慑。

火车站地上三层地下二层，三个站台，七条到发线。隆冬时节，人满为患。

当天下午火车三班，直到最后一班列车发车，钱骓的人也没能发现彭兮象的踪迹。

钱敏顶着鞭子进了书房，钱骓只是沉默地在扶手椅上吸烟，入了夜，仍然对他视如无物。

钱息得了信不免要打电话询问一番，钱敏不敢挂她的电话，钱骓把话筒接了过去。

“你之前和他都说过些什么？”

钱息乍听见她哥哥声音，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念念有词奚落钱敏，这一下子正说的话也收缰不住。

“你，和他都说过什么？”钱骓道：“重复，我要知道。”

得知彭兮象在大门外就那么毫不犹豫地逃掉时，钱骓一瞬间是茫然的。

事实证明彭兮象根本不打算再见他。他本以为他把孩子找回来后，他们之间的不信任能消除一些，就算有防备也不至再对他退避三舍。

但他错估了对方，高估了自己。

彭兮象虚假的柔软冲昏了他的头，他接受过他的拥抱，接受过他的亲吻，这使他不愿意认为那是出于无奈的顺从......而他的确没有一次主动亲近过他。和彭子仲的斗气更是弄巧成拙，今天过后，他大约已对自己避如蛇蝎。

又一次，他丢下了他。

钱息对钱骓是又爱又怨，还有点儿打心里怕他。她回想着说了个大概，突闻那头一声嘶哑的短促笑声，寂寥的，接续着漫长的停顿。

没来由地让人感到窒息。

”哥？“她忙说出打电话的本意来，问他：“爸爸在南京，你要不要和我回去？”没得回话，她颇计较道：“他把他也带来了，你不想见吗？”

那头似乎在听，空洞半晌，挂断了。

钱息被挂了电话，心里不安。

一想起她爸爸身在南京这事，她就觉得不可思议。据她自己的记忆，他已经百来年没有离开过德国了，因为某些“原因”，往常他也几乎不出远门。世上相关钱家的传闻很多，对于神秘的钱家家主之事，更是无中生有和道听途说各占大半。

就像谁也不会相信，以严酷非人而闻名的Lud伯爵，会是个女儿奴。

可以说钱息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