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篱见到了候在客栈门外的白小玲。

流风回雪，弱柳扶风。

一身姜色直裰长袍，沾染斑斑血渍，逆着风雪而来的她，青丝狼狈，苍唇青紫。

纵是如此，她仍是生来骄傲，不肯低半分头颅，一双冷眸只有见到顾东篱时泛起了一丝涟漪，除此之外，唯有空洞无波的寂寥，那是一种决然，也是一种绝望。

顾东篱心中明白：白鹭，当是死在她怀中的。

看着孩子血肉消融，变成一枚再无温度的凤羽金叶，怎么不绝望痛苦？

她吃斋念佛这些年，不再侍奉凤凰，去求佛祖渡化，一片赤诚之心终还是作了古的。

世上再无牵挂，只求一死。

她是罪人，若是归还这一条早就给祭献的性命，希望一切因为

她而终止。

最起码，也可以安稳十年，整整十年。

……

顾东篱陷入了痛苦的犹豫之中。

白小玲的性命，是当年的白鹭和这一世的白鹭，用自己的性命，齐齐保下的。

可他们保得了一人生死，顾不得万千苍生，最终，白小玲还是走到了这里来。

喟然一叹，顾东篱温声开口：

“你是知道怀中之人，因何而死的，不远走高飞，还来这里找我做甚么？”

“若我一走了之，白家隐世的孩子，又何其无辜……她们早没了宿命枷锁，无忧无虑几十年，不像我，一出生便知道，自己迟早是要死得，将骨肉一切奉献给凤凰，是我错了，三十年前就错了。”

白小玲从袖笼中拿出一串沾血的佛珠，交到了

顾东篱面前。

“无论我如何遮掩，如何逃避，这一世宿命已定……不要再让无辜的人牺牲，带我去禁地祭灵罢……哪怕，十年也好。”

顾东篱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

终于还是没有接过这一串佛珠，她希望一切都是白小玲自己的选择。

不是走投无路之下，绝望的归途，而是选择。

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顾东篱明眸灼着温柔星辉，缓声将终止凤凰之怒的办法告诉了她。

一切宿命可以结束。

但……还需要时间。

“如果你现在离开，我为你准备盘缠、马车，九州、西陲，任你去，我可以当你今日从没有来过，九州朝廷那便训中白氏后人的脚步，并不会停止，会有人完成这一次祭献——性

命是自己的，任何自私的选择，都没人会置喙。”

白小玲眼里煽动着泪光。

她只能选择相信顾东篱，相信那一个可以结束一切的美梦幻境。

是呀，世人苦苦追寻圣物庇护，追求长生飞仙，从未有人想过集齐圣物是为了毁灭它。

她真的好想活到那一天，看着六枚金叶子齐齐掉落熔岩中的样子，活到真正天下安澜的那一日。

心中释然了所有，她从绝望变得更加空洞，脸上有了一抹淡笑：

“多谢姑娘的好意，我无牵无挂，在这世上已没有留恋，我早就活够了。”

“你别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明日旭日，我还在这里等你，你来不来，都由你。”

顾东篱展颜一笑。

一辆马车被车把式拉进

了院子，马儿膘肥体壮，一阵风吹起了帘子，里面装满了水和干粮，还有路上用得上的行李。

它会一直等到夜三更，白小玲若来，只需要一句话，天涯海角，车把式都会送她去。

……

“丫头，丫头！我说你怎么偷懒啊，吃了个饭而已，人呢！你要把他冻死在药浴桶里不成？”

白小玲听到了声音，一瞬恍惚之后，她的瞳孔紧锁，薄唇微张，身体甚至微微战栗。

顾东篱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她只是不想辜负白小玲这一条命，辜负两世白鹭的取舍牺牲。

‘若是她走了，与橘香一走了之呢？’

内心有一个声音咄咄逼问着她——

“那便走了，走了……也好。”

顾东篱一瞬低眸，梨涡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