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篱拽了拽娘亲的袖子，先她一步开口道：

“我娘是女儿，谁家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因我爹是赘婿，所以凭白多担了多少家里的钱债？三舅欠债之前，我爹妈铺子里赚得钱，一分不落全交了，就是我娘做个绣活、纳个鞋底，也都进了姥娘的口袋。三舅欠债跑了，那更是不得了，我家替他还了多少债？砸锅卖铁，连冬天穿得棉衣都当了！”

这一番诉苦，由着小姑娘的嘴里说出来，没人觉得是假诉苦，都听出了一份心酸来。

毕竟老四家的付出，街坊四邻都看在眼中，没什么能挑出错来的地方。

顾东篱顿了顿，酝酿一腔哽咽在喉咙里。

虽未掉一

滴泪，但沙哑声音，听得叫人愈加感同身受，对她报以同情。

“我们本就住在最不受待见的东屋，还因着薛三娘来了，连夜叫赶了出去，若没一处铺子，数九寒冬，怕是早就冻死在街上了！好在我爹妈勤俭，越发努力挣钱，总算凭着自己本事，买了一处旧院子，自己还没住一日，已经叫人惦记上来！既然老大老二是个说辞，我们四房为啥不行？光屁股赶出门的女儿，不可能去担赡养的义务！”

老顾叔算是没辙了。

千错万错，还是林氏从前苛刻太过，自己种下了恶果，致使四个儿女无人肯养。

他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过来帮忙的学政府书吏。

书吏一脸慈和

，捻着胡子笑盈盈站起身，无奈道：

“照理说，这是各位的家事，我一个外人说不上话，但学政老爷叫我来听一听，我也只好来了——该怎么办，我一定不插嘴，我听完看完，回去汇报一声便罢。”

大家万没想到，他竟是来和稀泥，打太极的？

可听了后半句，顾东篱才知道，这位才是真正厉害的人。

“不过呢，我人来了，有些话还是要知会各位，当然啦，听不听，在各位，我也就那么一说——我朝已仁孝治天下，最看重孝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不错，可外人是没工夫听里头曲折的，只晓得顾家秀才老爷，被四个儿女弃痒，羞愤难当，投缳自缢了！这一笔街

坊邻居知道，学政老爷也知道。”

他扫了一圈院子里的人，点着虎子还有顾老三道：

“往大了说，顾老三再走举业路，联名具保，要查三代，若在文书上提这一笔，就算考上了，也绝对不会录用，你两房太太的诰命是无指望了；往小了说，家里疼爱孩子，总要开蒙读书，私塾不论，公办的学堂夫子，冲着这个声名，恐怕也不会收孩子念书的。”

蛇打七寸，短短几句话，已将众人的名门捏在手中了。

薛三娘眼皮子一动，听到诰命二字，已是灼心计较。

老大媳妇王氏也有要读书的孩子，还有要说亲的大儿子，更别说小林氏的虎子，还等着去学堂开蒙，要是这件

事真的有这么大影响，他们万不敢这般弃养了！

老大媳妇记得直挠头，可薛三娘不松口，她可不甘心托大，自己找苦果子吃。

书吏见众人脸色转圜犹豫，更是把突破点，留在了薛三娘身上：

“夫人是有见识的，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好啦，言尽于此，如何决定，还是各位的家事，你们商量个结果，若敲定了，我去回禀学政老爷，也算了了这趟差事。”

顾东篱一直在边上不吭声。

她心思流转，知道只差最后一口气了，便笑盈盈站了出来道：

“书吏老爷，我家愿意奉养！恰好我娘认了个干儿子，在青州书院读书呢，来日考状元，是不是能记上一笔，更容易高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