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一边叮叮咚咚，陈晨一边看，一边皱眉说：“很好，明天就这么办。”说完对着手机另一边发送语音：“我的假期总共才两周，求求你们怜惜一下卧底同志行不行，别给我找麻烦了。”

口气不太好的样子。说完手机被倒扣在一边，静了一会儿，重新响了起来。

我的眼睛透露了我的好奇心，他没好气地说：“不用看，就是王君翔那个王八蛋，找我上班的。”

我提醒他：“他也算你领导呀。”

陈晨微笑：“他本来还算我兄弟。但从他提出中止休假的要求开始，他就既不是兄弟也不是领导了，他是个王八蛋。”他冲我掀开卫衣，露出一块方形的纱布。由于每天早上都不得不裸裎相见一次，对于彼此袒露身体，大家都很淡定了，我就是有点惭愧。

那是被绑架的女人捅过得伤口，我也帮了倒忙。

他似乎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冲我摇了摇头，说：“如果你和我之间的意外没有发生，我带着刀独自躺在那儿等待救援，等王君翔那王八蛋来了，我也就凉透了。”

他这么说，我大概能明白一点了，他确实是很勇敢的家伙，面对莱哥白水白溪吕家兄弟都可以面不改色，但很多时候他也不是不害怕，尤其怕事后反复地回忆。

回忆有些人是如何、何时何地对自己动了杀机，曾经哪一步险些行差踏错···汗水淋漓，难以入眠。

因此陈晨也需要时间调整自己，治愈伤口也好，调整心态也好。反正现在谁让他上班谁就是他仇人。

陈晨的微信名已经改成：上班会死星人。

决心可见一斑。

第二天出门后陈晨告诉我他忘带手机了，可我明明亲眼看到他偷偷把手机藏到鞋柜里。算了，不揭发。

本市一共七八个寺庙、道观。里面的人倒是蛮和气的，没有凭空胡说八道讹诈钱财。也有能观人望气的大和尚，见面就说陈晨昨天给别人带去了血光之灾，有孽。十只鸡在我俩心头一闪而过，恭恭敬敬请了个平安符回来。

只是没人能看见我。

经历昨天惨痛的种种，我俩虽然失望，也早有准备。

时间还早，正是下午四五点钟。太阳的燥热逐步褪去了，寺庙柳树槐树的阴凉一点点拉长，拥挤上香的人群也急忙踏上回家吃饭的道路。也不知道是沾了佛性还是防蚊措施良好，寺庙里蚊子也不太多，正是适合放松身心的环境。

陈晨不着急回家，他不想回家面对一冰箱的鸡肉。

我也不着急回家，自从死亡以后，我对于能看见世间万物的机会愈发珍惜。

虽然牛头马面等人，从我被那老头裹挟离开地府就没再出现，然鹅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是一名囚犯，每一眼都可能是以“飘哥”身份看向世界的最后一眼。

路过供奉四大金刚的殿堂，陈晨仰头与怒目而视的神明对视，神明的眼睛都是寺庙修缮的重中之重，漆黑有神。他突然问我：“进佛寺你害怕吗？”

我莫名其妙地问：“我又没做亏心事，而且就算我是鬼，也是来向佛祖求助的好吧，害怕啥？”

说着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举着武器的神像。陈晨不提醒，我心里坦坦荡荡，现在反而迷之心虚。看佛的时候，越是心虚，越觉得那些高举的锤子、钢牙棒、金刚杵要往自己身上落去；那些赤红的脸庞，大张的嘴，竖起的眼睛都在呵斥驱逐的话语。

我小声地说：“要不然咱们走吧。”

陈晨闷声笑。

殿前传来一片喊声。

初时我以为，只是香客之间你踩我，我碰你的小矛盾。到大雄宝殿正前方，地上一滩血告诉我太天真了。

殿前两个人正在撕扯，一个衣服一层浮土色，手指间隙尽是泥垢，抱着一只墨绿色的帆布大包，里面还在不停地漏出红色的毛爷爷，挣命地要拔脚离开；另一个是大老板样的胖子，白里透红的脸，白衬衫大肚腩西装裤，趴在地上扯住第一个人的脚。

显然是有人抢了那个大老板募捐的钱，被拦住不让跑了。

一群和尚上来束手束脚地帮忙。

大概是大老板老婆的人在一旁想劝不敢劝，想拉架不敢拉，跺脚直哭：“抢钱啦！抢钱啦！他要钱，你就给他嘛！”

那个胖老板肚皮上一片红色，咬牙就是不放手。

争执的中心，抢钱的人突然停手，围着他的人群一愣。抢钱的趁此机会狠狠踹了那老板肩膀一脚，骨头“咔拉”地一声，老板的嚎叫划破天际。

我和其他的凡人谁见过这种打法，全愣住了，抢钱者趁机背上上书包，拔足狂奔。

陈晨箭步追上。作为随身物品的我也向前飘去——中途遇见了另一股吸力，我大惊失色，回头看去。

胖老板被他呼天抢地的老婆抱在怀里，侧腰扎这个水果刀，右手臂软软地垂着。血流汩汩，原本红润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看要不活。

我停留在那老板的面前，而陈晨一心抓坏人，没注意到我和他已经解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