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已经离开我们很多年了，但是记忆中她的样子却依然清晰：不高的个子，干瘦的身材，慈祥的脸庞……

奶奶的一生都很苦。她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目前都还健在，她是最小的妹妹，却是走得最早的。我想这和她的过度操劳是离不开的。听姨奶奶讲起过，奶奶年轻的时候为了维持一大家子的生活，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记忆中奶奶从来没有闲下来过，掰竹笋、捡知了壳、摸螺蛳、挖药材，奶奶总是想方设法地挣钱补贴家用，不给晚辈增加负担。有时候为了挣那么几块钱，挽着裤腿在冰冷的河水里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记得有一次，天气非常炎热，奶奶出去捡知了壳回来，差点中暑，一时半会儿都回不了神，那时候爸爸还年轻，教唆我嘲笑奶奶要钱不要命，我照做了。只记得奶奶当时气急了，特别伤心，以至于到现在我都为自己当时的行为感到后悔。到了晚年，奶奶的身体开始变得很不好，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村里的医生和邻村的医生都成了家里的常客。印象中奶奶一直在喝中药。那股闻起来都苦的中药味儿，还有门口那条小路上倾倒的各种各样的药渣，皆成了我童年回忆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对于奶奶，我是又敬又怕的，印象中的奶奶很严肃，经常说一不二，所以小时候我总是更加喜欢慈祥的爷爷。同时，奶奶也是和蔼可亲的，记得上学以前，我经常跟着奶奶出去玩，有时候还会跟着她去山上找野菜，随着她在林子里钻来钻去，佝偻着身子，经常会被隐藏的刺条扎到，也真是体验了那种滋味，才知道奶奶的辛苦。奶奶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所以可以说是子孙满堂。由于奶奶和母亲婆媳关系不和，两个人经常互道不是，为此我一直认为奶奶不喜欢我，而是更加喜欢她的外孙们。直到有一次，临近春节，奶奶拿出一瓶为我珍藏了好久的AD钙奶，我才意识到，其实奶奶还是最喜欢我的。那是我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东西，奶奶说这是她特意给我留的，哥哥来了都没有拿出来。我一边喝，一边品尝着奶奶对我的爱。那美好的滋味，我想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随着年龄的增大，爷爷的去世，奶奶对我也愈加依恋。那会儿我在离家较远的学校住读，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但每次回家我都会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奶奶带一些小零食，奶奶每次吃着我带回来的东西，脸上便会有掩饰不住的高兴。那时候我开始感受到，人老了便变得很容易满足，像个孩子。

印象中奶奶和爷爷的关系并不是很好。爷爷奶奶一直是分房睡，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爷爷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会做各种手工，用竹条编织农家器具，用彩纸做出好看的祭祀纸花……大多数时间爷爷都在楼上捯饬这些东西。由于爷爷的手艺远近闻名，找他买东西的人很多。奶奶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到处找土特产，补贴家用。两个人的交流并不多，平时说话也没啥好语气，反而火药味儿十足。在我看来，爷爷奶奶之间的感情是很淡薄的。也许他们并不爱彼此。直到爷爷去世，我看到奶奶悲痛欲绝的样子，以及后来精神的坍塌，一年左右也随爷爷而去，我才知道，奶奶其实是爱爷爷的。只是生活的窘迫容不得他们有太多的时间去你侬我侬。

记得奶奶快去世的那几个月，已经吃不下饭，每天只喝一点白米粥。所谓白米粥就是杯子里放点米、放大半杯水、一小块生姜、一丝丝盐，放在火边煮熟的。生病的人脾气容易变得很槽糕，每次家里人担心奶奶吃不好，要给她弄点别的吃的时候，奶奶就会不耐烦地说道：“我不吃！我就吃这个！”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奶奶最后瘦得皮包骨头。以至于后来医生给她打针都找不到血管。医生摇着头说，我也没办法了。家里没有钱送奶奶去大医院治疗，就连请村医都已经快拿不出来钱。奶奶去世的那一天她叫爸爸去请村里的大夫，大夫和爸爸都知道奶奶的情况，后来，大夫没有来，只是开了一些药让爸爸带回来。奶奶当时估计已经痛得无法忍受，一直在催我帮她拿药，粉状的药末一次又一次倒在嘴里，最后还是没能救回奶奶。那一天，小小的我，记得奶奶的眼睛一直盯着窗户那边的亮光一动不动。我当时很好奇奶奶到底在看什么。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应该是已经开始意识恍惚了，只是本能地想多睁眼看看这世上的光亮。家乡有个习俗，人快要死的时候都要从床上挪放到地铺上。奶奶快要落气的时候，爸爸把她抱起来放到地铺上，我才发现一直精神矍铄的奶奶变得好瘦小，爸爸抱着她，就好像抱着一件很轻很轻的衣服。最后奶奶还是带着对这个世界满满的眷念离开了。从此又一位至亲离我而去。留给我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思念。

奶奶辛苦了一辈子，没曾享过一天福。我时常会幻想，要是奶奶现在还跟我们在一起，我要带她去看更大的世界，去吃她没有吃过的东西，治好她因没钱而耽误治疗的病，让她好好的安度晚年，不用再那么劳累，不用再忍受病痛的折磨。有时候看到路边和她年龄相仿的老奶奶，我总是会想，要是奶奶还在，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