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对准太阳穴的瞬间，海面上的滔天巨浪，雷电风雨归于平静，耳边喧嚣泯灭，接连离开杨宣的人，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停留在一个女人身上，垂肩短发，如今长长了些，夹着一缕挑染的红色，左耳上的耳钉若隐若现，冲他笑弯了一双丹凤眼。

是陈绽，他的阿绽。

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弯了下去，子弹顷刻间就能离道而出，陈绽忽然开了口：“阿宣，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声音近在咫尺，杨宣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他真的看到了陈绽，就站在他面前。

他抑制不住地激动，无惧那些无脸人，扔下手枪就朝陈绽爬过去，陈绽再次开口道：“阿宣，你等等，我先替你揍扁这些人。”

陈绽嘴角噙着一抹蔑视，眼神犀利，直接一个扫腿扫向离小孩最近的一个无脸人，无脸人毫无反抗意识，散成黑雾，幽幽飘向空中，陈绽再一个转身，右手出拳，又灭掉一个无脸人。

几番动作下来，无脸人最终全部消失，只余一个孤零零的小孩。

杨宣怔怔地看着陈绽，轻声呢喃：“阿绽。”

陈绽扭头去看小孩，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蹲下身，将小孩拥进怀里，温柔地拍着小孩的背，“你不是怪物，你是我们所有人爱着的杨宣。”

你是我们所有人爱着的杨宣。

小孩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她长得好美好美，比他妈妈还要美，她那么温柔且坚定的告诉他，他是所有人爱着的杨宣，他不是怪物。她替他驱散了所有恶魔，包括他内心深处潜藏的恶魔。

她是来解救他的。

她一定是来解救他的。

小孩伸手回抱住陈绽，抱得死紧，脸上的表情不再惶恐，也不再充满恨意，他变得平和起来，宛如圆寂之后，对新生充满了向往的圣僧。

杨宣同小孩四目相对，小孩冲他笑了一下。

他想问问小孩，他是不是解脱了？

是不是……不再恨自己了？

可惜他没来得及问，小孩就散成了一缕黑雾，自陈绽怀里消失不见，陈绽则继续保持着动作，定在了原地。

杨宣喊道：“阿绽？”

阿绽依旧一动不动，没有回他。

快要炸掉他脑袋的疼痛褪去了，他撑着身体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陈绽，他先是唤了声阿绽，然后伸手搭上了陈绽的肩膀。

手指骨骼修长，线条完美，微微一用力，被搭肩膀的人回头，却是一张比十二岁更加年幼的脸，陈绽站在不远处，一下就认出来了——

那是她小时候，年仅六岁的小陈绽。

那搭她肩膀的人是谁？

她绕了半个圈，去看那个人，即使只有侧脸，她依旧无比熟悉，是陈林意。

陈林意一脸怒气地看着小陈绽，试图去拧小陈绽的耳朵，小陈绽拍掉陈林意的手，扭头就跑，跑了几步，前方出现了一团黑雾。陈绽猜黑雾里的人是爷爷。

她每次被陈林意凶了，必找的庇护伞就是爷爷。

果不其然，黑雾散去，露出了一脸慈祥的陈爷爷，陈爷爷任由小陈绽躲到他身后，像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拦住陈林意。

陈林意只能气急败坏地打打嘴仗。

陈绽一下就笑了，自动往前走了几步，想离他们更近一点。

她实在太想她的家人了。

小陈绽左蹦右跳玩累了，旁边恰好又出现了一团黑雾，这次是黄叔。陈绽就看着黄叔蹲下身，小陈绽一个跳跃，稳稳落到黄叔背上，伸手搂住黄叔的脖子，黄叔担心小陈绽掉下去，连忙托住小陈绽的屁股。

小陈绽嘴里念了一声驾，黄叔带着小陈绽转上好几圈，惹得小陈绽咯咯地笑。

笑声落到陈绽耳里，陈绽跟着轻笑了几声。

快要泛黄的记忆，措不及防的再次明朗起来，陈绽环顾四周，寻找记忆里剩下的两个人。

六岁那年，她的母亲尚在人世，她的奶奶依旧温婉。

有两团黑雾先后腾升而起，距离陈绽仅一米，陈绽片刻不敢眨眼，直到睁着的眼睛泛了酸，黑雾才彻底散干净。她立即往前跨了一步，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唯恐惊散了眼前人。

这是她二十年不曾再见过的母亲。

穿着一袭月牙色旗袍，领子拢住修长的天鹅颈，挽起的发髻里插着一根白玉梨花簪，暗喻了母亲的名字。

她近似贪婪地盯着母亲看，终于想起了，她已经遗忘的，母亲尸体上戴的那串手链，上面坠着的挂饰，乃是一颗星星。

她的母亲死于她过完六岁生日后的一个月。

被警察从河里捞上来时，身体已经泡了一天一夜，肿成了巨人观，原本纤细的手腕撑破了手链，不见了挂饰，原本绝美的脸庞被凶手用刀划了个稀烂，月牙色的旗袍沾染了污泥水草，遮住了繁华精致的金丝刺绣。

她伸出手，想去碰一碰母亲，挣扎了数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