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永生是这样的感觉。

罗轻青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有一种错觉，她似乎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她的皮肤光洁紧实，她的头发乌黑柔顺，可是她已经八十六岁了。而且，从那天起，她再也无法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心跳，她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一个人。

沈家灭门那一日，她早就变成了没有灵魂的躯壳。她出卖了余连绯，受到了最酷烈的刑罚——不死不灭，带着最惨烈的回忆。

她只能跟着余连绯，看着他那张脸，脑中却是弥散着血色的天，是尔白决绝冷酷的杀气，是沈烨亭死前垂落的双手。重新复活的余连绯，真的是从前那个他？他真的忘记了一切？她想她是没有选择的，就如同尔白说的那样，不论如何，她只能和他在一起，做他永生永世的爱人。

他脉脉含情的眼，温暖的臂膀，一如往昔。

只是夜深时，她默默睁开眼睛，看向枕边人，他的神情却格外冷峻，让她心生寒意，日日不得安寝。

那些令她浑身发凉的细节总是惊心，毛骨悚然。

他以前会给她选鲜艳的布料做衣衫，如今却只让她穿素色衣裙，鬓边簪一朵白花。他总是笑着说，这样很美。他说的那样真挚，令人不得不相信。只是她会觉得，这身装扮，像极了丧服。她究竟是在为谁服丧呢？沈家几百生灵？还是她？

他喝不惯她酿制的酒。罗轻青便不再做这事，尔白交给她的那个记载着酿酒方子的帕子也不翼而飞，那时邵岑已经离去，她觉得该是邵岑带走了。

有一日余连绯却扛着锄头在谷底溪边一棵老树下挖了好几个坑，似是在寻找什么。半日过后，一无所获的他靠着树干静静睡去了。罗轻青远远看着，不愿上前。

他以前是个爱玩爱闹的，如今却换了心性，每日里恹恹的，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到后来，话也便少了许多。

他每日依旧拥她入眠，怀里却没了温度，像冰冷的牢笼，彻头彻尾的冰冷。

他不再爱她了。

邵岑去世之后，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沉郁，她呆在他身边，变成个可怜的影子，他经常十几天不同她说一句话，任由她守在他身边，视若无睹，又会突然对她甚是珍爱，时刻嘘寒问暖，照顾有加。

日出日落，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再能感受到痛苦，但是余连绯的忽冷忽热还是令她心如刀割，她失去了自己，变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件，极其轻贱的存在着，无止尽的折磨。

终于有一天，余连绯终于做了决定。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满含讥讽，说：“真是可笑，她竟然把你绑在我身边，你明明那么怕我，你怎么可能继续爱我呢？”

“妖怪可怕吗？长相可怖？茹毛饮血？哪里及得上你们这些凡人，眼里只有算计和好处。好好的一颗心你偏要丢弃，偏要践踏，图的是你的荣华富贵。”

他平静的说：“老实说，我其实并不恨你。我那时也是不甘心被这样轻贱，冲动了些，想寻个说法。受点伤也无妨，养养便好了，我有尔白，她不会不管我。”

说到尔白时，他的眉眼间全不见冷漠，一派温柔，如暖阳。

“只是你不该赶尽杀绝。你是真的想让我死，这是我没想到的。她不该为我的情债葬送自己。那个傻子，她真傻。”

他呢喃着，那个傻子，满是怀念，满是遗憾。

“她想得那样周全，抹去我的记忆，我便能够重活一次，我便顺着她，一直以来，我什么都听她的，哪怕她走了，也还是一样的。”

“可是，这件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难多了。因为你不是她，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我也不愿意再看到你了，轻青。我已经找到了解除你我身上禁制的办法，你自由了。”

罗轻青握紧了双拳，她想，尔白大概永远都不知道，他早就不知不觉的爱了她那么多年。

原来，她才是那个见证他们至死不渝的深情的局外人。

余连绯解除了禁制之后，再次陷入了沉睡。罗轻青独自一人爬上了山崖陡处，高处凌烈的风将她的发吹起，她的头发，寸寸成灰。

这一生，真长啊。她从未奢求过爱，后来遇见了余连绯，曾经以为有了盼头，可是后来种种，不过是心火邪念作祟，伤人伤己，造孽累累，活着是折磨，死了才是解脱。她脱去了鞋子，纵深一跃，没有翅膀又如何，她终究是找回了自己。

愿这澄明天空，能洗净所有污浊罪孽，来世做一片叶，一朵花，不再做苦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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