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岑又端了一碗散发着恶臭的汤药来，看着他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我失去了抗争的勇气，认命般的张开嘴，强忍着呕吐感咽了下去。明明他只是一个凡人小孩，我可是活了几千年的大妖怪，他不怕我就算了，还天天给我摆脸色。等到我能动了，一定要把他的小胳膊拧下来。

他说我受了很重的伤，失去记忆也没有关系，他说我本来就是没心没肺的，什么都忘了特别符合我的气质。我对此嗤之以鼻。凡人啊，嫉妒使你丑陋。

轻青对我却是极好的。她是我的恋人，时时陪在我的身边，为我穿衣洗漱梳头，事无巨细，温柔体贴。据邵岑说，我就是为了能和轻青长厢厮守才去盗取灵药，只为让她能够长生，这才被守药的神兽重伤。

我的伤确实很重，足足养了三年。这三年里，我一直住在洞里，洞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台石床，四周垂着白色的轻纱，不远处有个矮几，上边放着一架琴，我以为是轻青的，轻青看着那把琴，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

不知怎的，我看到那把古琴，总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后来随口提了一句，邵岑冷哼了一声，便把琴拿走了。

当天晚上我没睡着。

洞里还有一个素白的玉瓶，我总觉得这瓶子空空的，很是寂寥，第二天便兴冲冲地去林子里折了几枝桃花插了进去，甚是满意。只是邵岑和轻青看到之后。眼神显得很古怪，我不禁发问：“怎么？不好看？”

轻青不知怎的，避开了我灼灼的目光。

邵岑说：“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但有一样，我是和从前不一样了。据说我从前嗜酒如命，可是现如今轻青用心酿制的美酒，我闻不到酒香，入口满是苦涩。轻青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我都是按照她的方子去做，照理说味道该是不差的。”我说：“谁，谁的方子？”轻青却好似突然慌了神，说：“是个酿酒的老师傅。”我放下了手中的玉壶，自此再也不愿喝酒了。

午夜梦回之时，恍恍惚惚之间，我总会梦见一个女子的模糊的背影。她白色的裙角翻飞，发丝飞扬，美得不可方物。梦里的她从不回头，我想，或许这女子便是轻青。但我从未见过轻青穿白裙，她总是穿一身灰衣，不施脂粉。

当我无事可做在洞里翻东西时，竟被我翻出了一套白色的衣裙。我喜滋滋的拿到轻青面前，她伸手接过的动作似有些缓慢，笑容亦很勉强。我说：“这是你的衣服，我却不曾见你穿过，你穿给我看看，我想看。”

一身白衣的轻青立在我面前，与我想的并无二致。身姿聘婷，佳人如玉。只是她的神情有些惴惴不安。我绕到她身后，用手捧起她的长发，随手取来一把木梳，手指翻飞，并不觉得生疏，不一会儿便为她梳好了一个堕马髻。

我将她拉到铜镜前，献宝一般问她：“你看，你打扮起来真的很美。”轻青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并没有露出我想象中欣喜羞怯的表情，反而眉头皱了起来，我抚着她单薄的肩，发现她竟在微微发抖。我觉得不对劲，问她：“你怎么了？”她却不肯说任何话了。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姐姐！”

我扭头，看到的是满脸凄惶，眸子里净是悲痛的邵岑。

那一日，他们两个都很是失态。

我没有问原因。

第二日，大家都好似忘记了昨天的事情。

就这样，我们三个一直在谷底，住了很久。

那一年，邵岑二十三岁，长成了翩翩君子模样。我甚是欣慰。他说，当年是我在街上见他长得玉雪可爱，因此将我拐到了谷底做仆人，简直丧尽天良无耻至极。现如今他打算要重回人间，不再与我这等妖物为伍，希望我能成全他的平凡生活。

他走了，其实我很难过，好像失去了身上最后一件至宝。

但是转头看看，轻青还在，她总不会离开自己的。

可是，我始终觉得，她离我这么近，却又那么远，她是自己用尽全力求来的爱人，相处久了竟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她明明在笑，我却感受不到她的情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将我席卷，我不知是为何。她眼里偶尔会有惊惧和悲痛闪过，一闪而逝，转而又换上那张温婉柔和的面具。

而我，我的心，从我醒来那天开始，就仿佛破了一个大洞，风呼啸而过，徒留无尽的荒凉，让我不得不去想，究竟，我忘记了什么？

我是谁？罗轻青是谁？邵岑是谁？

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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