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澈大阔步走进来，长发松散地束着，并没有怎么打理，可见是起床不多久。

徐蕊君昨夜宿在乾元殿，半夜醒来，郎君飘然而去，独留自己面对一幅尚未干透的梅雪图，还没来得及哭，这边厢鹤吉已经小跳步跑过来，匆匆将梅雪图收了，在小暖炉上贴着烘烤，烘了不多时立刻要送去裱褙，眼见得就是要献给梅后了——如此等不及，甚至等不到墨迹自然风干，皇上已然是相思得紧了。

其实何必看鹤吉，只看这画上灼灼的梅花，一片一片如金刚怒目，直视着徐蕊君的眼睛。

那时是看着梅雪图，此刻只看着萧云澈——他眼里已经不见了徐蕊君，摘掉面纱，她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记不清面目。自然，梅后出身高贵，又与皇上情投意合，谁也艳羡不来，谁叫自己没有投胎到梅府做千金小姐？终究是人不如故罢了。

萧云澈走进来，对众人看也不看，径直坐到梅剪雪身边，笑道：“剪剪，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好笑？你一贯不喜欢人多。”

顺嫔插嘴道：“皇上，臣妾们来恭贺皇后娘娘重掌凤印，中宫无主，臣妾们心中都十分惶惑。”

“莫说是你们，便是朕，心中也着实感慨。”萧云澈握住梅剪雪的手，“从前并不知道，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竟这么多，辛苦剪剪。”

梅剪雪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眼神示意他不要如此浮夸，虽然是造势，切不要过头了才好。萧云澈心领神会，向众人道：“但宫中始终没出什么大乱子，也多亏你们一干人，安分守己。”他一心讨好梅剪雪，说到此处忽然又转了话头：“可见你们都将梅后素日的教导记在心上。”

什么梅后素日的教导！梅后可以说从未践行过做皇后的职责，成日里像戏本子里的祸国妖妃似的，拉着皇上这里转转那里瞧瞧，又不许其他妃嫔多看皇上一眼，要说素日的教导，梅后身体力行的，可是动辄就喊打喊杀的这一招，若是满宫都听了梅后的教导，这整个宫里岂不要翻了过来！众人瞧着皇上说得情真意切，眼神在梅剪雪身上兜来转去，禁不住深深震撼，无数声低呼在心底爆了开来。

既然帝后如此甜蜜，那么在帝后离心这期间，时常陪伴圣驾的徐嫔又是什么情况？满宫妃嫔也不是傻子，顺着便想到徐蕊君，一个个都拿眼睛瞥着她，算准了她就是梅后下一个要清算的。

徐蕊君安安静静在圈椅上坐着，也能够感受到四周冷冰冰投过来的目光，只能装作不知道。未央宫她是常来的，来的时候揣了一肚子主意，走的时候又揣了一肚子主意，将帝后二人骗得团团转，昨夜萧云澈一走，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是凶多吉少，又听闻他第二天就要恢复梅剪雪的皇后之位，更是心凉。可直到如今，梅剪雪这边没有什么表示，皇上也没有，难道他们二人昨夜并未交心，并未把她在二人中间挑拨的言语都抖出来？

嫔妃自戕，是要祸及家人的，她今日来未央宫，只想着无非一死，但无论是梅剪雪还是萧云澈都没有搭理，尤其是萧云澈，还是用那种眼神——摘了面纱他就不认识了的眼神，看着她，她太熟悉了。

徐蕊君两手紧紧攥着手绢，望着数级台阶上，帝后言笑晏晏；台阶下跟自己同座的妃嫔们，努力营造着和谐的氛围，跟着打趣逗乐。未央宫中一片欢欣，而她徐蕊君已经听不见众人在说些什么，她只能扯着嘴角，凝固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捱过这漫长的寒暄。

她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散的，只是恍惚间看见萧云澈先走，看样子是要回乾元殿准备重新封后以后的对外宣告，琅妃由两个贴身宫女扶着告辞，顺嫔、仪嫔、姜贵人相携走出去。徐蕊君不敢走太前面，也不敢落在最后，跟着她们也就告辞，梅剪雪笑吟吟地答应，也并没有让她留步。她一走，后头的几个常在、答应更是风流云散地出来。

直等到走出未央宫，徐蕊君才觉得自己恢复了一点听觉，听见画眉鸟在廊檐下的笼子里婉转叫了两声，她的贴身宫女宝汐凑近来道：“娘娘，娘娘，怎么不说话？”

徐蕊君恍惚道：“你说什么？”

宝汐将下巴抬了一抬，示意前头的一行人，徐蕊君朝那边一看，是在她之前走的那三个嫔妃，正冷眼瞧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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