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剪雪并未睡着，等到外头都安静了，便一翻身坐起来。茯苓也会意，过来伺候着梅剪雪洗了脸，漱了口。

“娘娘如何把皇上赶走了呢？”茯苓问道。

梅剪雪反问：“是你过去乾元殿报的我病了？”

茯苓沉思了一下，才道：“奴婢想着娘娘如今的状况，等着皇上回心转意，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倒不如投石问路，试他一试。”

梅剪雪点头笑道：“你这是怕我为争这一口气，拖累了你们。”

茯苓忙跪下，手里面巾上的水还未绞干，“娘娘，奴婢们是娘娘陪嫁来的，与娘娘一心一体，万死不辞，实在都是为了娘娘。”

梅剪雪扶起她道：“我并没有怪你，并没有怪任何人，我实在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我只是……”她恍惚地靠在床边，“茯苓，自你上回斥了我一遭，我一生从未被这样对待过，竟将我骂醒了，我从前是个任性胡来的蠢人，莫说做皇后，便是做普通人家的夫人，也要闹得家宅不宁的，我如今颇恨自己，带累了家人，带累了你们。”

说到这里，梅剪雪深吸一口气，又道：“如今这宫里，我从来不管事，一应事务是谁在管？我不知道；未央宫的开支多少，章台殿的多少，颐乐殿的又多少？我也不知道；至于这宫里有谁与我真心交好，我更是拿不准。我自想用心待人，但身居其位，别人实难用心待我，我都知道……”

茯苓见她说得伤情，便劝解道：“奴婢如今倒是后悔了，虽说前些日子骂了娘娘，试图让娘娘睁睁眼，但看娘娘现在这样子，又自怨自艾起来了。不说别的，皇上圣明天纵，独独钟情于娘娘一人，可见娘娘是有许多好处的。”

二人说得投契，桔梗轻手轻脚地进来，茯苓使个眼色，桔梗便安了心，走到床前来。

“皇上走了？”梅剪雪眼也不抬。

“皇上十分看顾娘娘，走了，又吩咐让鹤吉送些消食的药来。”桔梗答。

梅剪雪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听得桔梗在耳边又道：“娘娘怎么不提三爷的事？”

梅剪雪答：“不急，总要把咱们这里这一摊子事情料理好。”

茯苓笑道：“娘娘这是要处置徐嫔了。”

梅剪雪叹道：“这倒是个不要紧的。”

桔梗奇道：“这徐嫔在皇上跟前搬弄是非，是欺君之罪，娘娘好歹要治一治。”

茯苓一贯谨慎的，这会儿也帮腔道：“娘娘，这徐嫔确实是个不安好心的人，留在宫里怕是祸患无穷。”

梅剪雪道：“只要皇上心里头有我，徐嫔就不足为惧。”

徐蕊君向来是花言巧语，但有一句话算是真心，她期盼着君心无定的时候，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在皇上心中占据一个位置。梅剪雪心知，如今与皇上的隔阂已除，宫中已无她徐蕊君的立足之地，今后无论她再怎么挑拨是非，也无人会信了。

桔梗嗤笑道：“是呢，这徐嫔也真是，这般诡计早晚要被识破的，皇上怎么能跟娘娘生分了？”

梅剪雪望着床边烛台，忽然低头叹道：“不知怎的，我如今倒真觉得与皇上生分了许多。他不来时，我时常想着他来的时候；等到他来了，又觉得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我只怕他也是一样这么觉得，难道过了这几个月，他已不是他，我也已经不是我了？”

茯苓忙宽慰道：“娘娘这是哪里话，想来是娘娘与皇上许久未见，又交谈不多，娘娘多心了。”

话音未落，外头撞进来一个生模样的小丫头，原来是前几天才拨过来的小圆，头发都已经束了上来，光光的只两边垂了两个髻儿。梳了头发，也就瞧得出模样儿十分秀丽，只一对眼睛总是垂下去，举手投足总像呆呆的。小圆提了个竹篮进来，打开了，道：“娘娘万安，这是鹤吉公公差两个下人送来的药，说是消食的，还说皇上特意吩咐让咱们这里今晚就煮了，熬干做成丸子娘娘好吃些；另送了一幅画，是鹤吉公公亲自送来的。”

“这鹤吉动作也真快。”桔梗一面说，一面将那画轴抽出来，与茯苓配合打开了，只见是一副刚裱好的梅雪图，墨迹还未干透，殷红的花瓣有些发洇，却更衬出雪地里梅花恣意怒放之态。

“皇上想着娘娘呢。”桔梗笑道。

梅剪雪拂过画上梅花洇染的花瓣，心中不安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窗外，开年后的第一场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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