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殿依湖而建，两面临水，水泊前就是几只小船，可乘船直达不远处的看花台，又可顺水漂流至无相湖，若要与皇上相见，走水路最为方便。可这殷夫人却万分不想见着皇上的面，若有乾元殿的传召，只说自己感染风寒不宜面圣，独自在殿中发闷气。她万万没想到，只是进宫跳了一支舞，便成了皇上的贵人，被一万只眼睛盯着寻错处，稍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旁人还尽都说她这是天大的福气。这宫里，个个是男不男女不***阳怪气两面三刀，全不如外头的人相处起来爽利，作为后妃又全无自由，每日只能望着这一面湖水，头日里竟还听说，这湖里不久前就淹死过一个人！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这还了得！殷夫人觉得连看湖水也没趣儿了，这样郁闷寡欢，真还不如死了的好。

皇上赏了不少绫罗绸缎，殷夫人夜里撕了一块上吊，谁知这些东西都是花架子，禁不住折腾，刚吊上去就断了，还摔了好大一个跟头，吓得外头人进来大呼小叫，又把太医院的人招呼着张罗了一宿。殷夫人知道，他们也并不是担心她的性命，只是不知道如何向皇上交代罢了。

这样闹一闹也好，至少这几日，皇上是不敢前来的。

不过殷夫人没想到，没见着皇上，见着的倒是另一个人。

芳菲殿路远，梅剪雪乘了一顶白色暖轿，冬日里不着行迹，没有惊动了人。因殷贵人昨夜折腾了一宿，外头的怕她出事，多派了守卫，梅剪雪屏退了众人，连茯苓也不带进来，独个儿步入芳菲殿中。这梅后善妒的名声早已有之，如今虽还被皇上冷着，芳菲殿这些宫人们却不敢得罪，心中猜测这新来的贵人莫非是荣宠太过，又犯了梅后的忌讳？大家心照不宣，却又不敢宣之于口，只得遵命退出。

殷夫人在年宴上醉得厉害，并未着意认识什么人，此刻见一位华服女子独自走进来，眉眼却刚好是自己那日熟悉的，脱口而出：“你是徐嫔？”

“不，你错认了。”梅剪雪早知自己与徐嫔长得相似，却并不知殷夫人只见过徐嫔的眼睛，只觉如今众人只知徐嫔而不知她的鼎鼎大名，甚是可笑——虽也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我跟徐嫔一样，也是后宫中人，只是如今还没有位分。”

殷夫人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拜访皇上新晋的贵人。”梅剪雪笑意盈盈。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殷夫人放下了三分戒备，长叹一口气道：“你来拜访我做什么？我早晚是要走的。”

梅剪雪诧异道：“往哪里去？”

殷夫人道：“我与你们不一样，我原就不想来这宫里，是误打误撞来的，皇上也不过是一时新鲜，过些时候我跟皇上一解释，他就明白了，自然会放我走。”

梅剪雪摇摇头：“宫门一入深似海，你怎知他就能明白呢？”

殷夫人听了一愣，抓紧手绢道：“左不过……还有一个死字。”

“别，”梅剪雪忙道，“可别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死。”

殷夫人叹息道：“我与你不同，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

宫中人心难测，也不知这殷贵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梅剪雪着意试探道：“论理，这宫里跟你在外头的日子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皇上过两天就厌弃了你，你总归还是个娘娘，一例的衣食也都是不缺的。若有幸得蒙皇上眷顾，再生下个一男半女来，那就是一生的富贵，说不得还要荫及父母兄弟的，你如何就不喜欢？”

殷夫人欲言又止，眼中忽然现出一丝脉脉含情，梅剪雪如梦初醒：“莫非你在外头已有了心上人？”

殷夫人忙反驳道：“并非如此，你这样胡乱猜测，殃及别人可怎么好？”

见她神色慌乱至此，梅剪雪了然于心：若说刚才还是推测，这就是真凭实据了。这副腔调她原也不陌生，从前与皇上单独相处，没有这些莺莺燕燕的时候，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这样的神情便也常常出现在她的脸上。既有同病之怜，殷贵人又不便说，她也就不再打听，毕竟她此行并非是针对这位新来的贵人。

“你也是个可怜人，别人还只当你走了大运。”梅剪雪思定，缓缓道，“将来若有机会，我必定竭尽全力送你出宫。”

殷夫人望向她，这无名无分的一个宫人，大言不惭，脸上竟还浮现出如此笃定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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