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未央宫里只是静悄悄。两个只十一二岁的蓬头小宫女围着墙根挖蚂蚁，嘁嘁喳喳地交谈着，忽然身后一个霹雳似的声音：“小圆，快去洗了手，到里头去准备茶食，多大了还玩这个！”

叫小圆的回头一看，是梅后身边的贴身宫女桔梗。梅剪雪陪嫁进宫的一个嬷嬷死得早，膝下只有这个小女儿，便送进宫来伺候，因年纪小，平日里也不曾做什么活计，更不用说梅后身边之事。桔梗扯着小圆的耳朵，让她自去洗了手，悄悄在她耳边道：“待会儿机灵点儿，好容易带了府里的人进来，陪娘娘说话解闷儿，你是原先府里的人，想必娘娘看着心里高兴。”

小圆吐了吐舌头，捧着果匣子进了侧殿。梅府里来的是梅剪雪从前的奶妈，唤作曾嬷嬷的，与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府里的事。

“托娘娘的福，如今大爷、二爷、三爷都有官做，夫人好，老爷好，就是老太太病了，夫人侍疾不能前来，托我问娘娘好不好？”

“我有什么不好，”梅剪雪道，“皇上虽废了我的后位，却衣食不缺，也让我住在这宫里，除却不是皇后，跟原先没有差别。”

曾嬷嬷点头道：“皇上这是心里怜惜娘娘，面上却不好给娘娘作掩护。我们外头听说了，娘娘不知怎的与颖贵妃争执，失手将她推进湖里，没有救过来。”

“失手？”梅剪雪失笑。

曾嬷嬷也觉得此事不寻常，又道：“外头是这么说的。还说娘娘失手推了她，还自己跳下湖里去救她，没有救上来，万般自责。”曾嬷嬷是梅剪雪的奶妈，自然不觉得梅剪雪是能够“万般自责”的人。

梅剪雪笑道：“我并没有失手，也并没有去救她，可见传言不真。何况既然我是失手，皇上又为何废后？”

曾嬷嬷支支吾吾地说：“总归是宫里有风声，我们外头才听见。说是娘娘您悲痛万分，还十分后悔，自愿在未央宫里焚香祷告，为颖贵妃超度，皇上见您执意如此，许您废后自省，但皇室的玉牒里并未除去您的名字。”

梅剪雪听此一言，大感兴趣，又问：“那上次靖贵妃之死，外头又是怎么说？”

“靖贵妃在后宫中大行巫蛊之术，是板上钉钉的事，皇后娘娘代为惩戒……”曾嬷嬷越说越不对头，“并非这么回事？”

“的确是这么回事。”梅剪雪心中大奇，只不住点头，“没想到外头知道得这么详细。”

“娘娘，您别唬我，”曾嬷嬷犹疑道，“其实并非这么一回事吧？”

梅剪雪欣然道：“嬷嬷，你看着我长大，知道我是怎么样的心性？”

曾嬷嬷一下子似有许多话说，但欲言又止，梅剪雪扬手：“你只管说，照实说。你不知道，茯苓早几天竟把我骂了一顿，我这才晓得，我在旁人心中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吓了一跳，可见我从前是多么糊涂？现在大家尽管照实了说，我一则知晓，二则改进，总不好终久都是这个样子罢？”

曾嬷嬷毕竟不敢照实说：“这几桩传言，传到咱们府上的时候，我们府里并不敢信。娘娘您在闺中做小姐的时候，就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这几年虽然做了中宫之主，脾气消磨了些，左不过还是……还是个直爽的性子，颖贵妃既然跟娘娘有争执，娘娘决计不会去救她罢？我听说娘娘在宫里焚香祷告，今日进来时却并没有看见香案，更觉得不真，娘娘好歹告诉老身，好回去向夫人和老太太交代呀。”

梅剪雪含笑道：“我怕吓着你。”

曾嬷嬷道：“老身见着娘娘长大的，最知道娘娘性子了。”

梅剪雪既然已经做了提前的声明，便也和盘托出：“我告诉你，那靖贵妃是我亲手杀的，还记得我随身的匕首么？我从前用那个练了一套武，我母亲见了惊惧，怕我伤着自己，我又不愿意换成不开刃的模具，后来藏进陪嫁的箱子里，带进宫来，嬷嬷，还是你替我藏的呢。”

曾嬷嬷果然吓了一跳：“果真？”

梅剪雪撩开裙子，那匕首正在她腿上盘着：“我现今身上还带着呢，睡觉的时候也藏在枕头底下。我就是用这个杀了靖贵妃。”

“阿弥陀佛！”曾嬷嬷一叠声地念佛，“何苦来！娘娘，你也忒胆大了，老身只当你消磨了性子，怎么……”

“不止这个呢，”梅剪雪又道，“你道那颖贵妃怎么死的？我一手推进枕月湖里去的，因我从前杀了靖贵妃，大家都知道，因此也不来拦我，更没人救她。皇上两度废后，正是因为我杀了他这两个女人，跟我闹脾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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