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玉到夜间还有些头晕，无言来扶他，他却轻轻推开：“不必。”

宫灯耀耀，行走间，昏黄的灯火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渡过一轮又一轮，夜间也竟有玉色如昼之感。

无言提着灯，躬身替他照明一路：“今日月氏全族遭了陛下斥责，又是革职又是下狱，连皇后娘娘劝阻都受了十日禁足，陛下发了那样大的火，想必月氏和皇后娘娘不敢明着逼您娶月氏的姑娘了。”

昼玉抬步，宫人连忙推门。

他心里明白。

其实父皇也并没有多生气，但是这件事，给了父皇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

准确的说，是怜幽给了父皇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

父皇与他都心知肚明，月氏并无刺杀之意，却将错就错，故意不深究。

月氏野心勃勃，不能再当外戚。

他当时以为怜幽是怀恨才灌他，却没想到，怜幽是在帮他。

顾怜幽第二日随人潮在街上逛着，却忽然有人抢了顾怜幽的钱袋，竹心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小贼别跑！”

顾怜幽看着贼的方向，直接踏小贩摊子翻身上楼台，动作利落地一脚踹开门，却忽然愣住了。

昼玉正坐在茶桌前喝着茶，那只钱袋就静静放在他面前。

她才陡然反应过来，似笑非笑道：“太子殿下好手段。”

昼玉浅浅抬眸，一双圣人眸含笑：“顾小姐好身手。”

互相戳破，顾怜幽却没什么好怕的，走上前坐在了昼玉对面，自顾自倒了茶：“太子殿下有何见教？”

“月氏的事情，终究要谢你。”他垂下眸，刻意没有看她，而是拂开茶沫，“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有什么想做成的，我都可以替你办。”

他虽是这么问，心里却清楚，顾怜幽什么也不会问他要。

她出身廷尉府，廷尉大人清廉刚正，是顶天立地的君子，足以万古流芳。

曾经他被陷害禁足，父皇给了一次机会，顾怜幽陪着他举着折子在大雪中跪了一天一夜，最后也是她扶起他，平静温声说，殿下，我们不求了。君子以自强不息，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此心昭昭自在天地，又何在人心。

自此之后，她仍旧陪他禁足，风雪雨夜，责难冷落，都有她陪他挨着，受着，他们夫妻二人，折断傲骨亦从不曾认过一个错字。

登基后，有位高权重的旧臣不服，一心为难，甚至拿出曾经昼玉有篡位之疑的证据，说昼玉登基前仍在禁足，皇位有疑，燕王才是正统，差点没在朝堂上一头撞死以死明志。

让昼玉当庭难堪，甚至有一斩以儆效尤的冲动，也是顾怜幽在烛火绥绥中地看着他，温声说君子怀德，人皆毁之，毁而不灭，乃成君子。陛下，他们受燕王蛊惑，一时不能认清真相，您是人主，何必同小人计较呢。

后来，那几个臣子渐渐收敛，甚至大宴喝醉时忽然当着百官的面，含泪跪拜昼玉，说当今陛下仁德，面对他们一时糊涂之言，竟能包容至此，再后来，那几个大臣殚精竭虑辅佐他至死。

昼玉从禁足的废太子，到臣心所向的帝王，都有顾怜幽站在他身边，扶他一把，说君子当如此。

顾怜幽是君子，至死仍是，若非她故意激怒敌军，其实，她不必死。

她宁愿送死也不投敌。

这样的君子，哪怕处于困境，恐怕也不会接受他的施舍。

他很想要帮她，什么都行，可他心里清楚，偏偏她是君子，什么都不会问他要。

顾怜幽听见昼玉这么问时，沉默了片刻。

昼玉心里一沉，哪怕他鼓起勇气问出口了，果然她也是不要他的帮助。

然而少女清悦的声音却忽然漫不经心响起：“也行，太子殿下若是手头宽裕，给我点银子。”

昼玉倒茶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一愣，以为自己耳鸣：“你说什么？”

顾怜幽面色从容，还慢悠悠剥了颗栗子，浓芬裛露，凌云傲雪的眉目漫不经心：“太子殿下既然要谢我，臣女自然不应推诿，这不太识大体，正好我需要钱开个赌场，多谢太子殿下好意，我也不要多，十万两足矣。”

昼玉被茶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无言连忙上前替昼玉顺气。

他看着顾怜幽，眸中是难以置信。

依旧是那张清正霜白的面庞，依旧是从容不迫的眼神，但她说出来的却是顾怜幽绝对不可能说的话。

怜幽是被夺舍了麽？

对上昼玉难以置信的视线，顾怜幽忽然一笑，湖光滟滟于柳叶眸中绽放，明知故问道：“十万两，很多麽？”

一两足够普通人家吃用一年，十万两是个极大数目。

但这钱昼玉拿得出来，他关注的重点亦不在这，他艰涩地追问：“你说拿钱干什么？”

顾怜幽淡定道：“开赌坊。”

昼玉受不了这个刺激，心脏要跳出胸腔了，艰难地道：“你能不能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