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朝时，南沛郡瓯山县内有一地唤作何家营，何家营辖内有一何家村，人多姓何。村子坐落在山脚临水之处，安静闲适。村子里有一屠夫，叫何闲，年长四十有五，世代以屠宰贩肉为生，祖辈勤恳，到何闲手里已经四代，家里较为殷实。何闲之妻早亡，生有一儿一女，儿子二十几便挑起了家业的担子，为人本分，娶妻邹氏。女儿嫁到隔壁林家村里正家里，也有踏实日子，村里都说何闲有福，家业红火，今后有了指望。

有这么一天，南沛郡出了羊瘟，朝廷宣旨禁止屠羊，羊肉便成了稀罕货，是以家家都以猪肉为食，以替代羊肉。何家从此后再不养羊，转而投了大笔家业购了几十头种猪。何闲之子何润将买来的种猪关在自家垒建的猪圈里，天天猪食饲料辛勤伺候着，只等抱仔后养肥了卖肉。

单道这几十头种猪里，也是天地有灵，鬼使神差，有那么一头顽豕有了灵性，只是未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的洗礼，和普通猪羔并无二致。早在何润把他放进猪圈的时候，他就有了清醒的意识。他能清楚的记得每当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就会有人在食槽喂饭，月满前三天主人必定将它们赶了出去，再回来时猪圈已经没有了熟悉的味道，它每次都会为这事自个儿别扭好久。

谁想到三年后的一个春夜，这只灵豕长成了人的模样。

他浑身黏满了猪圈的稻草，身体虚弱的不像话。黄昏前好端端地欣赏栏前地上的一朵野花，突然身感异样，骨头格格作响，伴随着一阵剧痛，四肢起了变化，二指分成五瓣，脸部竟越缩越小，五官长成了一面。这时耳鼻未完全成型，仍是大耳长鼻，身子已与人形无二，两只后蹄不适应人的身子，站起来东倒西歪活像个佝偻病下床着急撒尿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他想。

这时，碰巧何润的老婆邹氏出门倒夜壶，突觉猪圈有异样，种猪们纷纷高声嚎叫，听声似有生人闯进一般，她赶紧抄起耙子高声喊叫丈夫和打把势的下人：“当家的，当家的，不好了，有人偷猪啊！有人偷猪啊！老王，老白，出来啊！”

灵豕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每天在进食前总是“啰啰啰，啰啰啰”叫个不停，但似乎今天颇具敌意。他也听不明白女人在叫什么，只是前爪趴在围栏上向外张望，看到茅屋里油灯亮起，屋里出来三五个人，提着火炬朝着靠墙根的猪圈走来。

“别让他跑了！”

“逮住他！”

待到他们走近猪圈，灵豕预感大事不妙，心里慌了神，在猪圈里来回乱窜，惹得其他种猪嚎叫声一浪高过一浪，竟似都要被宰了一般。这边何家人眼看近到舍栏旁，这只灵豕狠命一窜，将围栏撞断冲了出来，光着身子趴在了泥坑里。后边厢猪群冲了出来，乱成一团，何家人忙着赶猪，前呼后拥往栏里轰。这么一闹谁也没看清地下的灵豕，他趁乱四肢着地，飞也似的朝何家大门跑去。

何家人在夜光下隐约看到那人的背影灰溜溜转过了墙角，邹氏破口大骂：“该遭瘟的野杂种，乱葬岗生的黑蛆儿，偷畜生偷到我们家了，下辈子遭猪瘟横死吧！”

何闲拄着拐从厢房里出来，见满院受惊的种猪嗟叹不已：“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快快，别管那贼厮了，快把大门关上，莫要走了家里的畜生！”

众人按何闲的吩咐关好院门，挨个将种猪赶回了猪圈，又把围栏修补好，儿子和邹氏把何闲搀进屋内坐定，琢磨这一件稀奇怪事。何闲在村里颇有声望，这何家营方圆几十里的屠夫何闲可以排上第一位，家中买卖绝不缺斤少两，有时还填给买家几钱的肉，乡里乡亲并无仇恶。何闲实在想不出谁会到家里来偷牲畜，只得猜测是外乡来的逃荒人见财起意，饥不择食。

何家人整夜没睡，熬过五更，天刚蒙蒙亮，何闲吩咐儿子关好院门，自己上里正家里报案。里正本是何闲的发小，推选里正时何闲没少帮着使力，俩家自然结好。何闲将昨晚的怪事讲明，又称丢了一只猪，心急如焚。何里正也道是北来逃荒遇难的穷人做了贼。毕竟北方瘟疫饥荒横行，不少人离家往南逃荒，其中必定有鸡鸣狗盗之徒。两人感慨一阵，讲了些国家大事，聊了聊家长里短。何里正接受何闲的建议，挨家挨户提醒防范，张贴告示捉拿偷盗者，何闲这才走出里正家门，奔回自家。

当时正值春风和煦，乍暖还寒之时，田里雪消冰融，路边杂草泛起青色。待何闲走到家门前林荫之地，忽然想起何二郎家的债该催了，便转头向村东走去。碰巧路过一片水塘洼地，猛一抬头看见泥地里趴着一人，身子蜷缩在一块堆，满身泥泞好似胎塑的泥人。何闲定神暗忖，这人莫不就是昨晚的恶贼？当下捡起路旁一根粗树枝防身，悄声蹑脚走到那人近前，仍看不清人脸。

谁想地上的正是那灵豕，这灵豕忽然将头抬起，一张猪脸吓坏了何闲，忽地晕厥过去，躺地不起。

那灵豕心存善念，将何闲背在自己背上，晃晃悠悠朝何家走去。他身上一丝不挂，只觉凛冽春风呼啸吹来，身子不住打颤。好不容易挨到了何家院门口，只听嗷的一声喊叫，只见邹氏掩面而哭，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