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摇摇欲坠。
他颤巍巍接过沈兮呈上的物什,哆嗦着打开。
是一幅绘制详尽、结合近五十年来四国战争分析关隘地势、囤兵猜测等的四国地图!
卷上蝇头小字称不上优美,但个个工整,像极厉同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国字脸。
往昔峥嵘岁月历历在目,心头犹如被浇灌下一勺热油,文帝觉得很烫,但同时也很痛。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要不要趁此提拔新人,趁势削弱厉挽澜的兵权,毕竟他亲眼看到父母被囚,难保日后不会生出狂悖心吗。
这,是一个帝王再正常不过的思量考虑,却没想到……
他按住庞松的手,沉暗嗓音在秋风中飘散:
“去告诉挽澜,即刻带上两具遗体,秘密出宫。庞松,你去安排。”
“是。”
“父皇是要……”沈兮心里隐约有猜测,但不敢确定。
“让他立刻驰援西北,之后……”
“臣媳明白了!臣媳代厉氏多谢父皇隆恩。”
厉挽澜带厉同和黄彤的尸体奔赴西北,说是驰援,其实不过是为了给他们殉国安上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此举,意味着他仍愿意保住厉氏满门荣耀,乃莫大恩赐。
毕竟身为重臣,
厉同黄彤如此不小心,差点酿成大祸,若仔细追究,所有人都讨不到好!
文帝疲倦挥挥手:
“你很聪明,去吧,别耽误时间。”
“臣媳恭送父皇。”
直到再回到从前呆过的屋子,沈兮才知道为什么方才厉挽澜那一声为何那般撕心裂肺——
死去的厉同仍然坐在阔椅之中,厉挽澜跪在他身前,父子两都保持着原有姿势,赫然扎进胸膛的匕首,是厉挽澜握着!
准确的说,是厉同强制厉挽澜握着,用匕首结束掉自己性命!
死,也死得这般刚烈!
沈兮心中难过,走过去将文帝的话转告。
听完,失神许久的厉挽澜沉默起身,拔出匕首,开始整理父母的遗体。
做完一切,他问:
“王妃可有什么办法控制魇虫啃噬……脑子么?”
“办法有,但……不太好。”
死者为大,再剖开头颅未免不敬,沈兮想到从前在科学杂志上看到的一种方法:
将水银灌入遗体,水银之毒,能毒死一切活物,但只要加上药物,能最大程度保持尸身完整,这也是古代很多人给殉葬中用的一种残忍办法。
“还有什么比脑子被魇虫吃掉更不好?”
厉挽澜平静反
问。
沈兮微噎,觉得他似乎变了些——
越发的沉凝深峻如山,但相比从前,还多了好些稳重成熟。
她把水银的法子简单说了说,本以为之前连魇虫啃噬脑子都听得恶心想吐的人会直皱眉,结果,厉挽澜全程面无表情。
最后,他撩起带血的袍,噗通跪下:
“恳请王妃为臣准备相应浸泡药物,臣希望在明早驰援西北前,能拿到,可以吗?”
“可以。”
“应是大统领来了,臣先走一步。”
说罢,厉挽澜小心将厉同的遗体背上阔背。
尽管心里能猜出个大概,沈兮还是忍不住在他出门时问:
“为何右相要你……亲自动手?”
“父亲说……”厉挽澜在门口止步,嗓音透出金属般的质感:
“臣英勇有余,成熟不够,此等重任,乃绝无仅有的历练,而且……”
“而且……”
沈兮轻轻走过去,“他深知这些年你一直对他心存怨怼,因当年你母亲反对他四处征战,两人一直夫妻不睦,最后你母亲郁郁而终。亲手弑父,能够让你所有深埋的怨怼全部发泄,也能让你……理解、接受并承担之后振兴厉氏的重任。”
话虽不同,但意思差不多
。
厉挽澜惊愕转身:
“王妃与父亲,有过深谈?为何这般了解他?”
比自己还了解!
不,应该说她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父亲的心理。
再度伸手拍拍他肩,沈兮轻道:
“不曾,我只是……猜测。”
而所有猜测,全部基于她从前对心理学的涉猎。
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叫“弑父”,不是说真的杀死父母,而是从心理上去除父亲或母亲强加给孩子的影响,有流派声称,一个人只有完成这种类似的情结,才能真正活得心理上的成长和强大。
而厉同,是用生命让厉挽澜完成这一步骤。
如果没猜错,厉挽澜的变化,其实和刚才那一刀有莫大关联。
心情沉重的厉挽澜没有再多问,沈兮也速速回府,开始熬夜调配浸泡药物。
寅时中,她请枯骨偷偷将方子送去右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