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工广到去世的那天，心心念念的都是陈书华。

他的后辈不少，乌泱泱围了一圈。

弥留之际，他已然是瘦到骨骼分明，但眼神里没有其他眷恋，他对着陈书华没有多说什么，凹陷的眼窝盛满了他的一生，陈书华自己喃喃地在说着什么，已经不知道。

最残酷的是，他知道语言拖延不了时间，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带走陈工广。

陈书华的背脊忽然感到一阵凉，窗子本是关着的，床边的护士不知道为什么过去重重一拍，然后锁上了窗栓。透明的玻璃窗外面，遥遥望去绽放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

陈书华竟然没有掉眼泪。

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窗外的烟花，任由陈工广的手就这样在他的手心里渐渐冷掉。

他学成归来已是两年之后，在乘坐地铁重新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沿街的风景，和熟悉的乡语，都让他觉得放松。

他拿了一所上市公司的offer，准备去面试。

顺理成章的，陈书华在傛城开始了回国的新生活。

他还住在家里，但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有时也在公司的宿舍住，偶尔会去家里档口那里帮忙，通常都是年下的时候，小妹们总是喜欢和他打趣，因为见到陈书华的时候不多，她们总是爱把各种各样的玩笑丢在陈书华身上，期待着发生什么化学反应，但是陈书华身上没有留学生的那种谈笑自若收放自如的气质，他总是淡淡的，不太笑，也不爱说。

家里的大嫂见陈书华拘束无聊，递给他一叠账单，“这些都是月底结账的清单，数目我对过了，你帮我再过一遍总数。”陈书华接过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找了个角落，坐在那，把账单一张张摊开，放在腿上的公文包上。

那时还没有智能机，陈书华用不到计算器，就用脑子来计数。

他对了一遍数额，刚想抬起头来，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中学生，头发软软的，有点手

手足无措的样子，她见陈书华抬头，更是有点紧张，在人来人往的这个繁忙商场，陈书华听见那个中学生怯生生地问：这里有圆领的白衬衣吗？

陈书华并不常来档口，他也没有十分留意档口里的服装品类，他像个迟钝的树懒一样，慢慢回过头去环顾四周，琳琅满目，姹紫嫣红，唯独没有白色的衬衣。

陈书华转过头来，刚想对这个学生说话，却看见她扯着自己的帆布包，正在着急地翻看着。

她丢了东西。

陈书华刚想问她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那个中学生一转身已经跑出去，她扒在电梯那里向下望，这么多的人，她看不见自己的黄色钱包丢在了哪里。

这是十天的生活费，多一分也不能。

省吃俭用买件衬衫，既可以参加学校的活动，又可以穿夏秋春三季，丢了钱包意味着不仅没了衬衫，连带着十天的饭菜没了着落。

不能不急，也不能不慌。

脸色微微发红，窘色十足，但又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她顺着电梯一路小跑到了楼下，陈书华只看到一个背影，别无其他。

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离开档口十米有余。慢慢回身把那些账单一张张按日期排列好顺序，然后拿起订书机，咔嚓订在一起。

新公司的工作顺利，他除了做报表的时候有些头痛，其他地方倒也合宜。

那时还没有流行办公室中英文切换的文化，外企也不是人人端杯咖啡续命。

陈书华抱着保温杯，他不喜欢曼特宁也没有手磨咖啡豆的爱好。他本身就是寡淡的人，连冲的茶都没有那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