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密相亲归来，一脸愁容。

我问：“这次怎么样啊？”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要不试试？”

5秒钟后，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对方36岁了，有车有房，工作稳定。年龄偏大可以忍，但是个20年的老烟民，牙齿和手指上都是熏黄的渍斑，不用张嘴，举手投足全是烟味，自身就是一个移动的尼古丁散射器。闺密暗想自己已稳坐斗战胜佛三年有余，也不是什么花容月貌，对方条件差不多就别较真儿了。于是说服自己摆正心态，争取早些进入角色。

对方显然也看出了闺密的心思，于是越说越得意。介绍了一下自己庞大的家族体系，七个姑姑，八个姨，你可都不能得罪。闺密说这真是活久见啊，原来七大姑八大姨真有实例，这也算是人类生育史上的高段位了。然后话锋一转，说自己三代单传，这一脉家族颜面个人荣辱就都系于自己女友一身。孩子要多生，一个男孩起，上不封顶。

闺密差点一口老血喷到墙上，上不封顶，你以为是动物世界呢？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没有当面撕逼，但脸色已经铁青，说不了两句就起身告

辞了。

对方追出来一直示好，看中闺密教师的身份，稳定简单，又方便照顾孩子。说自己从小就崇拜教师，但闺密的年龄偏大，全家人都不太同意。是他披荆斩棘力排众议，为这次相亲也算是废寝忘食殚精竭虑。

“你看，我这车都是新刷干净的。”

闺密瞥了一眼门口的奥迪Q7，把后槽牙咬得嘎巴直响。前方确实是个火坑，太多的隐患和不安，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可此时闺密也是压力重重，自身难保。父母亲友的软磨硬泡早就是每日极刑，最可怕的是自己也开始相信他们嘴里那些孤老一生的人间惨剧。

我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有房有车，不可否认是一种优势，但庞杂烦琐的生活，愚昧落后的观念，顽固危险的个人习惯都是未来会随时引爆的巨型炸弹。“要不，就再等等吧。也许还有更合适的。”我小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过了年就33岁了。”闺密的眼神绝望而迷离，这一路，她走得辛苦。挺好的女孩儿，端庄大方的容颜，善解人意的性格，完整稳定的家庭和职业，可就是不幸被月老遗忘在了暗无

天日的爱情盲区。刚毕业的时候不着急，后来着急了又佳人难觅。

我说：“算了，需要按下种种不甘和委屈，反复说服自己才同意的事，不如就放弃吧。”

若真是对的人，也不会这般熬人地思量考虑，权衡利弊。经济上看似优越些，所以就该忍受他的直男癌和臭口气？自己年纪大了，所以就甘心沦为封建家族的悲情苦力和生育机器？在天平上左右为难，加加减减，无非是外界观念和主流思想在和你打迂回战，诱使你逆来顺受，屈从认命。

闺密说：“好有道理啊。反复说服是因为心里早就介意，若不想纠结痛苦，还不如早早放弃。”

这个心得来自我个人的经历。在我刚入职场的时候，还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当时实习的公司是一家外企，层级分明壁垒森严。我和几个实习的大四学生就这样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地穿行在各个部门，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当时人事处有一位直接负责我们培训和工作分配的中年主管，大家叫她张姐，可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好打交道。

干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其他几个实习的同

学渐渐和张姐打得火热，出来进去一片祥和。有一次加班，我帮着一位公关部的同事干到很晚，她感念我实在，悄悄告诉我，做人不能太单纯，尤其是出来工作。踏实肯干是基础，但人情世故也要考量。我皱着眉头品味了很久也不得要领。她急得拍着我的脑瓜说，那几个小姑娘早就给张姐送过礼了，出来进去“张姐张姐”叫得多亲热啊。也许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好歹是份投其所好的敬意。

我一听，心情一落千丈。给领导送礼，实在是我最不爱干的几件事之一。若是亲朋好友间的美好祝福，我心甘情愿。若是为了升迁获利走这一步，“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我愁眉苦脸地回了家，在黑暗里独自坐了很久。这事和张姐无关，纯粹是我个性使然。不管这个社会的人情观念有多强大，我始终过不了自己这关。如果别人都送了，张姐也收了，那我就是那个没有达成默契的异己，也许将来会因此受气吃亏。可如果我真的去送礼了，就算日后留了下来，在工作上干出了成绩，这次的投机行为也会是我耿耿于怀的污点，让我始终

腰杆不直，忧虑心虚。

两权相害取其轻者。我还是老老实实凭真本事吧。当然，我们的人生没那么多反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那批学生一个也没有留下来。也许是当时的我工作不够出色，又或者是为人处世不够老练成熟，总之我还是愉快地告别了公司，继续走在勇往直前的路上。

如今回想起来，那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我庆幸自己没有妥协。厌恶比喜欢更加本能，一旦产生，很难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