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眉发花白的方丈，轻声念着经文，而后起身见客。

国公府的庶三小姐被成功地救了回来，气得她家主母迎面就是一巴掌。

那位三小姐捂着脸，小声啜泣着被姨娘搂入怀中安慰。那模样气得本就脾气不好的国公夫人，连带着姨娘一块骂。

国公夫人大发雷霆，国公神情也不好看，还要对着其他人勉强笑着说见笑了。

李君悦还小声说着：“这三小姐可不是一般人，心思深沉着呢，国公府家的嫡小姐脾气跟国公夫人一个样，不知道在她手里吃了多少亏。坊间传闻，这三小姐可是冲着康显王侧妃去的。”

戚晚安嗤笑：“难怪如此。”

本就是计策，肃清王负伤回来，事态频发，澧皇龙颜大怒说要彻查，把事情交给了戚胥令和崔明宣共同去办。

崔明宣控制住场面，李照元安抚人心，也算是有惊无险度过去了。

第二日便见了好天色，澧皇祭天祭祖，顺利进行。

这四日过得飞快，眼见着便要回去了，崔明宣便来拜访方丈。

方丈起身相迎，对崔明宣颔首低眉，“阿弥陀佛，崔小将军保家卫国，为澧朝立下汗马功劳，难免身上沾染业障。”

崔明宣沉默片刻，说实话他自己不信这些，沙场上刀剑无眼，一时不察都能命丧黄泉。他不杀人，就是别人杀他。

出家人慈悲为怀，可他若是真慈悲便是对自己的残忍，对他身后千千万将士的残忍，对他身后不计其数黎民百姓的残忍。

他的慈悲，便是杀戮。

不仅他不信，他族人也不信。即便是家中女眷，也只有寥寥无几几个会礼佛来祈求家人平安，更多的则是伴随父兄夫子一同上战场，提刀斩杀敌军。

他此次来，为的是戚晚安。

崔明宣瞥见庙中的佛像前跪坐着一人，正垂眸转动佛珠，像是在祈祷什么。

是戚褚客。

传闻肃清王信佛那是沾染了太多杀孽与业障，生怕被缠上了什么东西，所以这才怕了去礼佛。不然，他为什么要人所杀之人多数口含米糠，以发覆面呢？

但是崔明宣倒是不觉得戚褚客是这么想的，戚褚客不像是李照元，表面功夫一绝。看似公平，处处温和得体，实际上偏心到没边了，唯独戚晚安是让他与众不同的偏爱。

戚褚客此人杀伐果断，也少做那些面子工程，说杀就杀，从不管自己的身后事。

如果说李照元把天下作为棋局，众生为棋，甚至把自己也当成棋子算了进去，独独戚晚安不在他的棋局里。

那么戚褚客他压根没把自己当回事，他做事只顾着结果和戚晚安，还有整个大局的答案。

这种人，怎么可能真的怕死？也不可能信这种鬼神之说。

“肃清王也念佛？”崔明宣问。

方丈摇了摇头，“九王所念并非佛祖，而是公主。”

崔明宣挑了挑眉。

“九王从不求己，只求安公主。他虽说礼佛，却不信佛，心诚却不净，他信的只有安公主。”方丈叹息一声，又念了一句佛号。

崔明宣垂下眼帘，讥讽地笑了笑，却也不知道在嘲笑谁，“我来求一道明，方丈觉得，世间万物最苦是为何物？”

方丈答道：“人间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人间八苦，将军已尽数尝过，又何必来问老衲？”方丈仍旧慈眉善目，却仿佛看破一切。

崔明宣抿了抿唇角，一言不发。

生老病死，皆是他身边人，沙场之上更是多见。

爱离别，他便是与亲爱之人离别，所亲所爱，不得善终。

怨憎会，他和怨恨、憎恶的人和事物在一起，纠缠至死，无法摆脱。

求不得，他哪怕少年惊艳，却是兰因絮果，爱而不得，亦是不敢奢求。

放不下，纵使相隔血海深仇，两两相望，唯余失望，却是旧时相识，无法放下。

人间八苦，皆为永安。

崔明宣闭了闭眼，“方丈以为，既然如此苦不堪言，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方丈笑而不语，“有没有必要，将军心中自有定数，又何必再问呢？将军本不信我，却为此而来问我，不过是想肯定心中所想罢了。佛说轮回来世，将军却只从心所欲，既决定放手去做，为何要来解梦？”

“是我蒙昧了，多谢方丈指教。”崔明宣抱拳一礼，转身离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方丈极目送崔明宣远去，目光落在更远处红衣女子身上，她正漫不经心地投喂锦鲤。

方丈顿了顿，“咦？看不透。”

“佛曰，不可说。”方丈叹息一声。

戚胥令正在青灯古佛之下，负手立足在青苔遍布的台阶之上，见崔明宣从中走出，笑了笑：“世子可有定论了？”

“康显王好意，崔家心领了。不过正如康显王所言，崔氏一族战功显赫，总是要站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