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未来妻子初见那日夜里，洛氿欢喜得睡不着，自己从前对连音公主的种种猜测、期待和担忧通通消散了。

他坚定认为——他们二人，不成夫妻也得是知己！

“这面具是我亲手做的，依着传说里的龙王之子蒲牢做的，它今日的作用是让尊贵的太子殿下愿意走下高楼，与我踩在同一片土地上。”

不知为何，他格外喜欢这句话，于是迫切想知道那时那刻面具下的神情。

细细品着这话，他的心中又忽的掠过一阵愧疚。

以侍卫的身份见她，既不坦然，也是应了她的话，算是不够尊重。

“明日我要好生赔礼，夫妻……或知己间不应有嫌隙，我也不想当立于高楼上的人。”

打定主意后，他又思来想去近半个时辰，将明日的措辞改了几十遍，记了又记，直至烂熟于心，方才安心，酣酣睡去。

……

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外面就变得吵吵嚷嚷的，手下侍卫急匆匆地撞开他的房门，大声嚷着：“发了大水，已经……先派水性好的一行人赶去公主所在的营地了。夜深了他们恐怕来不及逃离。”

他猛然惊醒，抓起一旁的衣服边穿边吼道：“怎么会？莫非……大坝决堤了？！”

“雨下得急，水位涨得厉害，大坝……没修缮。”

“快！把会水的人都叫上！”洛氿草草将衣服穿好，来不及披蓑衣就出门去，纵身骑上备好的马，一路淋着如刀的雨，马不停蹄地赶到营地。

眼前的场景让他四肢颓软、脊背发凉：原本的绿草如茵的低地竟成了装满黑水翻滚的湖，表面漂浮着残枝败叶、破碎的布料和不知生死的人，俨然已非人间，而像是地狱。

洛氿不顾侍卫的阻拦冲进水里救人，冰冷的水刺激着他的心脏，让他无比清醒。其他人也脱掉身上的累赘，纷纷跳下。

一开始，所有人都在找寻公主的身影，只是顺道救救其他人，直到太子一声令下：“这里的人和旁边村子的村民有一个算一个，无论死活，全部救起来。”

他们不再只顾及公主。

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去，所有人累瘫在地，看着重回人间的太阳，才发现已经是晌午。

这本该是公主进宫面圣的时候。

洛氿全身湿透，满脸倦意，眼圈红红的，手里紧紧捏着公主的鬼首面具，看着面前整齐排列的尸体，向侍卫询问着受灾情况。

“这些都是救不了的，幸存的人还未细数，已经派人去请附近所有大夫。和亲队伍只救下五人，四男一女，伤势都很重。至今……没有找到公主，连尸首也寻不见，已经派人沿着河道去找了。”

“竟会如此。”看着眼前这些人，洛氿有些哽咽，脚下一阵虚浮，踉跄了一下，无力地将面具拿到眼前，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落泪。

不知是对着谁说出一番话：“我亲眼见过人祸，本以为那就够可怕了，如今见了天灾，才觉得那只是不痛不痒。”

洛氿将手垂下，深吸一口气，忽瞥见远处畏畏缩缩蹲着的那两位官员。那厮昨夜听说出了事就赶来，假情假意地说要帮忙，如今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沾水。

洛氿气愤不已，抓起身边一把剑，疾步走上前，将剑抵在县令的脖子上，怒吼道：“这根本不是天灾！你告诉我，大坝若按期修理，而不是在我面前装装样子，这里会被淹没吗？公主会出事吗？这么多百姓会死于非命吗！”

那两位官员说不出一句话，只知呜呜咽咽地哭，好像流下足够多的泪水就能赦免他们的罪行。

可洛氿看着他们的样子，生不出丝毫怜悯，反而愈发嫌恶，没好气地收回手里的剑，两脚将他们踢倒，转身走开，只觉得若多看他们一眼，死后就要坠入地下十八层。

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处理，洛氿没法深陷难过。

他先是派人将两个官员关起来，又让人回信都将现状上报朝廷，等皇帝下定夺，而后亲自去观察所有被救上来的人。

被救起来的人被安置到了一个在高地临时搭起的营帐里，俪国那四男一女被单独安置，被优先照顾。

洛氿拨开帐门，却声走进后将兽首面具轻轻放在床边，看着五人的伤势，瞧着那名女子面熟，便蹲下细看。

这不是昨日所见的公主的贴身侍女吗？原本白白净净的姑娘变成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脸上多了道又长又深的伤，想必也会留下疤痕。

洛氿目不忍视，急急起身欲走，行至帐门停下，回身头又拿起那个面具，将它放在小黎床边，而后又交代了医师几句话，这才离开。

出了帐门，洛氿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倒是不算刺眼，可并未让人感到温暖，或许是因为他的衣服还浸满了昨夜的雨水，或许因为一切发生得突然让他无力去体会阳光。

雨后会有太阳，却无法想象未来是何等模样。

……

沿河的村子大都受灾严重，唯有最下游的黄粱村受灾最轻，水方漫过脚踝，翌日即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