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滚滚江河,从不结冰。
即使出现十年不遇的大雪,长江还是浑浊的流着,丝毫没有结冻的样子。
老三大早从被窝里起来,抵挡着潮湿的寒冷,把被子掖一掖,让暖气少跑一些,妻子至少还能多睡一会。
出门是残缺的芦苇,一根根单独树立的芦苇杆,参差的相互对抗着,密密麻麻成为了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芦苇荡。
脚步踏上小码头,发出噔噔噔沉闷的声音,老三习惯性的晃动手里的叉子,今天要是能捞到一条大鱼就好了,一条大鱼至少能让接下来的三天不用出船了。
雪花如芦花一般飘落,没有芦花擦到脸庞的痒痒感觉,丝丝的雪花贴到皮肤上,带走剩余的温暖。
踏到船口,老三习惯的先看看船底是不是渗水。
这是老三几十年形成的习惯,强迫自己形成的习惯,自从十几岁的时候,老爹随着沉船一起陷入江底,老三看着他的身子、脖颈、头部依次陷下去,最后的眼神像是和自己告别一样,看向自己传递了最后的情绪。
那时的情绪已经记不住,老三无法忘记的是船底一直漏水,一直一直漏水,在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漏水。
检查到船头的时候,在遮板下出现的盛饭的篮子让老三顿了一下。
船头的篮子显然不是自己的,自家篮子用了快十年,上面的黑色油渍压了一层层,而船头的篮子显然是新的,编织它的竹子也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普通竹木。
“咚”,从篮子里传出声响,吓了老三一跳。
“这是?”很快,老三懂了里面是是什么东西。
在江面上打拼了几十年,见到的奇怪东西不少,这种送“篮子”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只不过,以前都是听别人讲故事,想不到今天故事落到了自己身上。
拎起篮子,老三不敢揭开上面盖着的蓝印花布,重新绑好船绳,匆匆回家。
“你怎么回来了?”老三媳妇还没起。
冬天的被窝有捆住人的能力,若不是为了果腹鱼米,谁愿起的早?
“婆娘,快看,这是啥?”老三抑制住兴奋,小心的把篮子放到桌上,转身关门。
“啥东西,拿过来给我看看。”老三媳妇懒得起。
舍不得让媳妇受冻,老三拎篮子进里屋,放在床头,笑嘻嘻的揭开盖着的蓝印花布。
“咱有宝贝啦。”
“啥?”老三媳妇第一下没懂,第二下猛的坐起,按住老三揭开蓝印花布的手。
“你可想好了。”
“有啥想不好的,总不能让咱家绝后吧。”
老三媳妇神情暗淡,没能给老三生个带把的,是自己一辈子的痛。
“你揭吧。”
老三顾不得媳妇脸若死灰,让媳妇高兴固然重要,传宗接代,死后能面对列祖列宗才是自己以后所有的梦想。
揭开蓝印花布,果然是睡着的孩子,老三紧张的掀开下面的尿布。
“是个带把的!”老三惊叫。
媳妇跟着高兴了一下,脸色接着暗淡,那毕竟不是自己的生下的血脉。
“怎么办?”老三把孩子塞进被窝里,朝媳妇问道。
被冻了一夜的孩子,身体冰凉,老三媳妇被冰的皱眉,忍受着抱住孩子。
“还能怎么办,走呗。”
“那……”
“这些破烂重要,还是有后重要?”媳妇反问。
老三沉默了一下,看着孩子,再看看老婆,沉重的点头。
……
雪花飘荡,像是芦花飘散,遇热化水,浇灭了老三老房子发出的火焰。
江面上,小船吃水深,差点就要没在江水中,靠着老三几十年纯熟的技术,才能船上的家当没有被睡沾湿。
媳妇抱着孩子,沉闷的心情打开,用袄抱着他,生怕让还不容的来的孩子受一点风寒。
“我们去哪里?”
“别问啦,自有去处。”
“这个孩子没个印记啥的?”
“没有,啥都没有。”
老三看向被雪花迷糊的江面,摇橹慢慢行进。
媳妇看出了老三的谎言,但当家的不说,自己也就不知道。
每年,靠近江边的小船上都会有没人要的孩子被丢过来。运气好的被人捡走养起来,运气不好的就死在了船上。这些被捡回来的孩子,大多被送了出去,只有少部分被渔夫收养。收养孩子有个规则,凡是渔民自己养的,必须要离开本地,到了一个新地方重新过生活。
小船随浪飘,摇橹躲暗礁。
估摸着百余里过去,老三带着媳妇和捡来的孩子来到了新的镇子。
渔民的生活本就四处漂泊,有了大船的渔民更是住在江面上,落地反而成了稀少的事情。
为了新捡来的孩子,老三特意找到了当年自己差点留下来的地方,这里多少有点香火情,好扎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