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承阁内灯火通明。
涵柏请张太医来看过之后,楚慕承便又沉沉地睡到了傍晚才醒。
唤人伺候了他沐浴,现下精神好了些,又叫来涵柏和长枫,听他们汇报近来发生的事。
楚慕承端坐在书案前,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用竹簪束起一束披在身后,略微紧身的月白色里衣勾勒出完美的身材,外面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墨色杭绸外袍,手上正翻阅着案上的公文册子。
涵柏和长枫两人一前一后进门,叩首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楚慕承见两人进门行礼,便放下手中的册子:“起来。”
两人起身,涵柏先开口道:“太子殿下可还觉得头疼?”
楚慕承抬手揉了揉眉心,额前的几缕乌丝顺势垂下,稀疏遮在光洁的额头上,高而挺的鼻梁下一张薄唇缓缓开口:“无妨。只是一些事情记不起来了。”
“太子殿下可记得自己为何昏迷?”
“孤奉父皇旨意去郓城赈灾,回京途中被人偷袭暗算中毒昏迷。”楚慕承停下了揉眉心的动作似是在回忆。
案前站着的两人均是心下大惊。
“郓城赈灾已是一年前的事,难道这一年多的事太子殿下全不记得了吗?”长枫蹙了蹙眉。
“只怕不止这一年。早上太子醒来时竟连太子妃也不认得。”一旁的涵柏若有所思。
涵柏从小就伺候在楚慕承身边,跟着他见识过朝堂上的各种明争暗斗,也走南闯北去过楚庆国的不少地方,虽然只有十九岁,但心思要比同龄人细致许多。
涵柏这一提醒,长枫也反应过来其中的不对:
“太子殿下娶妻已有三年,在战场与属下相识、郓城赈灾都是后来的事。怎会如此?”
听到“娶妻”两个字时,楚慕承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滞,不过很快就敛起了神色。
涵柏显然捕捉到了自家主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诧。
他家太子殿下成亲前成亲后一个样,对进了门的太子妃也一直是不闻不问,仿佛府里就没有这一号人。
太子妃倒也是个识趣的主儿,从不来烦殿下,也不吵不闹。
三年了,这太子妃平日里只巴巴地往朝承阁送东西,但也从不说让下人在主子面前提提自己的话。
从前主子心里怎么想的,他猜不透。
现下嘛,大抵是从前便对太子妃这人没有什么印象,这次伤了脑子索性就全忘了,竟连自己娶过妻子都全然忘了。
涵柏心里想归想,但也不敢多嘴妄议主子之间的事。
他只顿了顿道:“照着张太医的说法,太子殿下这是因为头部的外伤,加之昏睡半月之久,暂时失去了部分记忆。至于失去了哪些记忆,大抵也并非和时间远近有关罢,兴许只是不记得某些特定的人和事罢。张太医也说,只是暂时如此。多和周围亲近的人接触、多说与过去的事,日子久了大抵便能想起来。”
楚慕承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下是一番思索:
涵柏是从小就伺候在他身边的小厮,算是他的半个知心人。
长枫是他第一次带兵打仗结识的部下,为人耿直善良,有一身好功夫,后来回京便被招揽过来,当了他的贴身侍卫。
这些人,这些事,包括自己太子的身份,父皇、母后,他都记得。
唯独不记得自己娶了妻子,更不认识早上那个望着他的眼睛哭得梨花带雨的他的太子妃。
他竟这么早便成婚了?
眼下,他只知道自己不记得娶妻之事,旁的可还忘记了什么,他全也不知。
于是便又问了两人一些近来朝堂和南疆边境的动向,两人将近来各自明里暗里派人盯着的各方动向仔细汇报了一番。
当今圣上,也曾是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个中高手。年幼继位持政,小小年纪,便开始学着从前朝余孽的仇视和臣子的觊觎中谨慎周旋,踏出一条生路,更是在壮年之时挥刀北上,收复了幽云十六州,让整个楚庆国在短短几年间迅速积累起巨大的财力和威望。
但不知是英雄暮年力不从心,还是杀戮算计了一辈子,老来良心有愧,这暮年皇帝如今竟也崇尚起了佛禅之道。
近几年来,当今圣上除对南疆战事还稍有重视,其余皆少过问,朝中大小事宜皆丢给这位早早立下、如今羽翼颇丰的太子去应付。
这太子楚慕承继位时也不过十来岁,虽是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却终不是正经的嫡出,加之上头还有一位长皇子楚慕裕,当年朝堂之上,关于立长还是立嫡,也是有过一番争论的。
如今,这太子虽已立数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大皇子党和太子党私底下都还暗自较着劲。
这楚庆江山最终归了哪一位,不到最后一刻还真说不定。
楚慕承昏迷了数日,只怕楚慕裕那边早就已经蠢蠢欲动。
现下他又失去了部分记忆,这件事情要是传到那边耳朵里,还不知道又会被拿来做些什么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