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淼还记得,三年前,他第一次来到海市的时候。
那时候父亲的眼睛还看得见。当从大巴车下来,看到眼前的城市时,这个六十多岁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居然有了神采。
洛淼在有学可上的时候是个优等生,他记得老师课上讲过的:
“源矿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它让人类能创造出比过去上万年都要辉煌的奇观。”
眼前的这片人造海洋,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海城因海闻名。
这里的所有人,都溺死在了这片海里,做着永无止境的美梦。
楼房像箭矢射进大地,锋利又尖锐,有了几分威胁的意思,警告父子二人,他们并不属于这里。
这威胁吓不倒洛淼,他知道拯救父亲的唯一希望就在这座全世界最发达的城市中。即使要把自己的手脚钉死在这里,他也必须留在海城。
如今父亲走了,他却再也离不开了。
医院病房。
护士进来登了个记,看到旁边守着的何星辰,以为是家属。
“您是……?”
“热心市民。”何星辰回答。
大城市的大医院,病房都这么上档次。甚至床头柜上还有果盘,里面的水果看着很新鲜,有的还挂着水珠,一看就有人定期更换。
奢侈。
洛淼的伤口不出所料地发炎了,吊了瓶液。
“不介意吧?”何星辰指了指那果盘。
带着一个人的重量硬生生挪了快二十分钟,再不补点水她可能就枯死了。
洛淼点头。
少年的身形略显单薄,大概是三年来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让他消瘦了不少。
阳光轻而易举穿透了他单薄的白衬衫,仿佛一个半透明的非实体生物,和空气中散射的细小灰尘一样飘浮着。
洛淼打工的时候穷急眼了什么活都接,不管多远,不管什么时候,白天晚上满城忙,一天接触的人不说上千也有八百,对海城的了解不亚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西区的人说话尾音总是高半度,有种傲慢感;东区的人说话总是把三声念得很实;南区的人喜欢用语气词辅助;北区人则普遍语速偏快。
但是何星辰的说话习惯和他所熟知的任何区域都不一样。
他不是喜欢多嘴的人,恰恰相反,习惯沉默。但此刻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何小姐,你是海市哪里的?”
“我啊……”何星辰咬了口苹果,“平安县的。”
!!
洛淼很惊讶。
“平安县,小河村。”何星辰早预料到他的难以置信,“你呢?”
他的心忽然乱了。
“我、我是,阳河人。”
“阳河?”何星辰想想,“几年前我去那进过货,盛产葡萄,是吧?”
“啊、是。”
何星辰擅长聊天,一个一个问句把洛淼带到了她的轨道上。
“听我们村老教师说过,那地方教学资源好像还不错?”
“是。”
何星辰看他一眼。
“怪不得那地方出来的人都有种好学生的气质。你就是。”
话题突然从老家转到自己身上,洛淼有些措手不及。
“我、我不是、学生……”
或许在16岁以前,他可以说自己是尖子班的第一名,老师眼里的好苗子。
可现在……学生这两个字对他是如此陌生?
到底过了多久了?
多久了?
真的只有三年吗?
“明天和我去登个记吧。”何星辰说。
“啊?”
“罗西入学登记。”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好像有点歧义,何星辰补充。
不出所料,那男生脸上神情骤变,嘴唇开合还没来得及出声,但何星辰已经知道他要说的那四个字——我不能要。
“先别急着拒绝。”
“我摆摊的时候,有个人给了我一万块,我当时不敢收,问他为什么。”一颗苹果快啃得只剩个核了,“他说,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给我一万,我能挣出来十万。”
“我帮你不是因为我好心,而是因为你值得。”
“不是值得同情,而是值得期待。”
“不是因为你的过去,而是因为你的未来。能明白吗?”
洛淼攥紧拳头,手背上的针随之翘起,偏了方向,在皮肤下搅來搅去,输液管也有了要回血的迹象。
随后说出慷锵有力的三个字。
“我明白。”
何星辰猜他不知道,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眼角带笑。
何星辰给洛淼交了住院费,在罗西官网开了个账户,又从包里掏出纸笔,开了张支票。
拉开背包的瞬间,洛淼看到里面整齐的数学练习册,夹着几张草稿纸,竟看得入神了。
很多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