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话说完，朱由检也不客气，稳稳往月亭中的圆石墩上一坐，王德顺赶紧随侍在后。

朱由检本为帝王之身，今虽身为少年，但举止礼仪极有风范，令尹嫦青泛起阵阵酸楚，同为人子，自己的儿子怎么就那般不成器。

“为世子上茶。”

“外甥谢过姨娘。”

姨甥俩的交锋这便开始了。

东明社会保守，比大明更甚，在门阀豪族中女人当家的情况是极为罕见的。因此朱由检对尹嫦青的身份并不放心，决定再次确认。

“不如把姨父大人叫出来吧，也让小甥向他老人家请安问好。”

尹嫦青知道他的用意，收起先前礼仪似的笑容，玉掌交叉置于下腹，美目轻眨，款款说道：“无须叫那废物，他成天除了吟诗作画，什么事情也不懂。自你外公走后，尹府大小事务均由我做主，今日之事无论公私，只能讲与我听。”

美妇人的自信融入她的骨髓血脉，令她的家主身份毋庸置疑。在姐妹当中，若以母仪天下来看，尹嫦青无疑是更像未来王后的那个。

“既是姨娘做主，小甥就开门见山，今天我是为铜山驿血案而来。请问姨娘，为何私养这么多武士家丁，又为何袭击阕州府衙兵丁？”

朱由检咄咄逼人、兴师问罪，尹嫦青却毫不慌乱，姿态依然保持优雅，想必对铜山驿发生之事了如指掌。

“你的姨父虽考不上功名，但我尹府略有浮财，总算花钱捐了个三品武官儿，府中家丁绝未超过东明律例规定之数，不存在私养一说。”

东明豪族花钱买官并不鲜见，尤其是在民风彪悍的北地。依东明律例，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才有武装家丁的权利。

“姨娘恕小甥不知，私养一说是甥儿草率了。那捕拿兵丁一事又怎么说？”

“哎呀，我的好姐姐贵人多忘事，自家祖宅的荣光竟然都未告诉世子。人不能忘本，姐姐这一课是疏忽了。”

尹嫦青嗲声细语，媚态可人，纤细腰肢婀娜舞动，勾得朱由检都快要把持不住。这并不羞耻，十八岁的少年正是精力旺盛，春心荡漾的最好年纪。

“你的外公尹恩俊跟随先主征林胡，平海贼，立下赫赫战功。这所宅子为先主钦赐，赏给官兵不入的特权。州府兵丁鬼鬼祟祟在我们门前窥视，我怕他们心怀不轨，故令家丁将他们先行缴械，以免惹出事端。”

朱由检哑口无言，这位姨娘有备而来，一时拿他还真没办法。

“娘，我回来了。”

一个与朱由检年纪相仿的少年赤脚跑来，在尹嫦青跟前撒起娇来。他的长相不能说十分丑陋，但嘴眼鼻都不协调，脑后梳着童子辫，腕上系着红结绳，步态散漫，吊儿郎当。很难想象，尹嫦青这样风姿绰约的美人会生下这种儿子。

若在平日，尹嫦青定会对儿子嘘寒问暖，可有朱由检在，两相比较，女人的妒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站好说话，男儿家家，成什么样子！”

少年不知其中缘由，又不敢顶撞母亲，只得故意引来话题：“他们是谁？”尹嫦青没好气地道：“还不快见过你的表兄，东明世子、洛嘉王殿下？”

少年惊呼出声，出人意料地跑上前来送给朱由检一个热情的拥抱，搞得朱由检手足无措。尹嫦青笑意盈盈，她虽嫉妒姐姐有个好儿子，但从心底仍希望这对表兄弟能亲密起来，毕竟有朝一日朱由检会继承大位，紧紧抱住他这棵大树对尹氏家族至关重要。

“这是小儿尹洪范，比世子要小一岁，今后请多关照。”

传言误人！尹洪范根本不是什么太子妃的弟弟，况且朱由检很难将这个还带着些童真的表弟和恶霸后台联系起来。

“洪范表弟，请问铜山驿官刘苟你可认识？”

尹洪范歪头想了半晌，忽然拍手叫道：“嗨，你说刘老狗啊，昨儿个他还在这里喝酒吃肉呢。这老狗会玩的花样多得很，今晚我把他叫来给表兄表演表演？”朱由检笑道：“如此甚好。”

尹嫦青自然不能由着儿子胡闹，面容冷若冰霜，斥责道：“我尹府的厅堂怎容得下这般低贱下作之人，世子面前还敢乱讲，还不快退下！”

尹洪范口中嘟囔，却不敢忤逆母亲，只能一步三回头，不舍离去。

朱由检同样示意王德顺退下。姨甥从容相望，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坚定和自信。

“看来姨娘也知道此人，这个刘苟正是铜山驿血案的主谋，传言他的后台就是尹府！”

“世子莫要听信传言，外面还说，我尹府的后台是东宫，难道也信？”

尹嫦青此言怨气冲天。这么多年来，尹嫦玉不仅未能关照提携本家族人，甚至为了避嫌刻意互不来往，早已在尹家引发众怒。

朱由检微笑道：“姨娘可知现今的阕州知府季丞相是个顽固难缠的家伙，铜山驿一案他已基本查明，只等将凶手绳之以法。”尹嫦青同样笑道：“季大石头之名民女确有耳闻，既是阕州的父母官，尹府自当听命，请世子稍待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