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题自苏轼临江仙·夜饮东坡复醒醉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夜幕渐深，老人撑着佝偻的身躯，手中的梆锣随他一般，已是风烛残年。

忽然间，有风起，隐隐约约能听到些许刀剑出鞘的声音，老人抬头望去，夜空中有把剑掠过湖面，月光映射在剑身上，显得有些华贵，剑出人便随，霎那间，湖畔两旁树木的秋叶纷纷落下。

老人并没有展现出该有的慌张，缓缓提起手中的梆锣，梆落锣响，吐息片刻，竟是硬生生化解了那道凌厉的剑气。

“好久不见，也许我们并不应该再见了。”

那名少年剑客摘下了斗笠，眉眼间流露出一股稚气，干净的面庞衬着一身整洁的白长衫，细而长的睫毛顺着眨眼的片刻微微垂落，迎面看去，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宗门书生，只是腰间的酒壶与他有些不搭。

老人看向夜幕中的那轮明月，沉默良久，说道：“苏牧，竹院的往事，你仍旧还是没有忘怀吗？”

这是一场少年与老者的对话，若是站在附近的窗边看去，说是一位年迈的老师教导学生也不为过，不过，此时的场面更像是一个大逆不道的儿子举着剑威胁着自己耄耋之年的老父亲。

“倘若那天你没有投靠朝廷，或许你还有些提起竹院的资格。”

苏牧一敛身上的稚气，语气冷漠到了极点，像是想起了那日的状况，握剑的手也气愤的微微颤抖。

“自从你刚出生那会，你父亲便把你送进了竹院，五岁那年，你展现出了惊世骇俗的天赋，十岁便可施展出几乎所有的剑招，十三岁，你在你师叔祖的教导下学会了水中月，举世皆惊，现在你二十六岁，相比你的剑道也是更进一步了罢。”

微弱的月光映照在老人脸上，老人抬起头，静静的注视着天上的那一轮圆月，心中感慨万千，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当年在竹院的日子，没有所谓的官廷朝权，没有所谓的背叛，看向苏牧，老人微微流露出欣喜的神情，就像他还是自己的学生一般，剑道大成，可以他为荣。

“回不了的过去叫曾经，曾经已经回不去了，而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苏牧的语气还是那样漠然，就像是在描述一件家中的琐事一般。

老人想开口说些什么，思绪片刻过后，将要张开的嘴缓缓合上，忽然间，他以一种及其诡异的身法后退，顺手拿起了不知哪户人家门口的劈柴斧头，对着自己的右臂砍下，整个过程同行云流水般，以至于苏牧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伤了他的左手，那就由我的右手来还，陈年旧事，无需再提。”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更多的像是岁月带来的沧桑。

没等苏牧说些什么，老者拖着血淋淋的右臂，擦着肩从他身旁走过，仅存的左手拿起苏牧腰间镶满玉石的酒壶，长笑一声，像是对自己的过错告别一般，缓缓向远方走去。

苏牧没有去看老人离开的身影，只是令他有些诧异的是，今晚他早已经做好了身负重伤的准备，虽说他是这一代的剑道天才，但那位老人百年修行积累的底蕴并不是可以简单超越的，单论修为而言，两人的程度应当是平分秋色，明明有一战之力，对方却直直砍断了自己的右手。

过了一会，一丝恍惚出现在了在他脸上，收剑入鞘后，低着头喃喃说道：“师父，就当竹院的债就这么还了吧。”

奇怪的是，明明是把当年的仇报了，心中却有种止不住的落寞，也许是当年在竹院那名老者对他十几年的悉心教诲？又或许是师叔祖和佳人重伤后游历在云雾之上使得竹院还有最大的底牌？或许是他没有亲自解决了当年的债？

总而言之，背叛者始终是背叛者，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竹院，终究是需要偿还的，他安慰自己道。

天蒙蒙亮，老人走前便已是五更天了，长安城内，有几户人家的公鸡清了清嗓子，开始为新的一天报鸣，也许也是为了今夜的曾经宣告结束。

苏牧戴上了斗笠，低着头向城门外的小村庄走去，步伐轻松的像是今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对于在人族的都城内打斗这类事件，若是波及生民，这必然是一桩大罪，只是今天没有想象的那么艰辛，满地的血迹很难让人不明白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尽快的离开是处理事情的最好办法。

走出城外时，他望向那座城，同时望向了那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