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温华又做梦了，自他遇见那个叫“辛晴”的年轻人以来，他夜夜都会做梦。几乎是梦魇一般，难以摆脱。

辛晴，谢新晴，真的会有如此巧合的事？连年龄都能对得上。

可是十年前，明明最后等他随兄长一同从关外赶回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谢国公府挂满白幡，因满门皆斩，连个能执着“六子”报丧的人都没有。

那年他也不过十五岁，兄长十八岁。沈父沈母怕他们睹物思人，又担心落人口舌，只叮嘱他们在傍晚无人时去已经败落的谢国公府边烧一叠纸钱。

他年少时十分轻狂，少有落泪的时候，那次却对着父母流泪怒吼：“我们堂堂沈家侯府，居然不能为谢国公说话么？爹、娘，你们就算没有这份心，难道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么？”

沈母叹气道：“我知谢国公爷对你是极好的，你和离儿也常去和新晴妹妹玩。但是，谢国公府之罪名，我们真的不敢沾惹啊！谋逆之罪，谁敢多言？”

沈父则把他关了祠堂，罚跪一天一夜，让他管好自己的嘴。

后来的记忆，便是他瞒着哥哥，独自在后院烧纸钱。

他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了许多纸扎的金银，他要烧给儒雅风趣的谢国公爷，美丽温柔的谢国公夫人，更要多烧一些给新晴妹妹。

这么娇气的小姑娘，哪怕在九泉之下，也是要用金玉娇宠着，不可吃苦的。

也许哥哥会更伤心吧。他早听说，新晴以后也许会嫁给哥哥，毕竟双方都是嫡长子、嫡长女，但那毕竟是遥远的事，少时的他是懒得去想的。

新晴那时周岁才七岁呢，玉雪可爱，她那个丫鬟手很巧，总是扎两个圆圆的发髻，再绑上一圈樱粉色的头花，一双杏眼里有星月一样。

有一年初春，后山的棠梨花开了，密密匝匝的雪白开了大半山。这花是可以吃的，他们家厨子偶尔会摘取一些做时令菜，焯水后用冷水浸泡就能祛除苦涩味，可炒食、凉拌，少时他是很喜欢吃的。

那时候他还特意去后山摘了一大捧给新晴，塞到小姑娘怀里时，没留意花堆中掉出一只小毛毛虫，还把小姑娘吓哭了。

有一年秋天，新晴早早就穿了厚厚的秋装，一圈儿雪白的毛领拥在面颊边，抱着家里新做的糕饼找他玩，像个小兔子。

他一时意动，抱着个玉兔似的抱着小姑娘就溜上了屋顶看月亮。怕她冷着，还把自己外裳脱了盖住。那夜的月亮，是很圆的，还带着桂花的香。

那夜，谢国公找了新晴一晚上，后来才发现宝贝女儿居然被隔壁小子带着，就躺在自家屋顶上看月亮，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他沈温华也又被爹娘罚跪祠堂了。

第二天小姑娘还颠颠儿地找他来，埋怨地说：“都怪温华哥哥，昨日爹爹娘亲一夜没睡，今个儿眼底好大一圈青色。”

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装着自己跪得腰酸背痛，膝盖淤青，小姑娘立刻不说了，还说哥哥不要哭，新晴给你呼呼，然后马上给你叫大夫去。

他今夜又梦见十年前谢国公府的门口，飘满了白色的铭旌，上面写着谢国公一家的姓名。还挂着楮钱纸，那是一种用白纸剪扎成的长条穗状纸钱，有的纸钱末端剪成凸字形，有的剪成凹字形，悬挂在门报儿下。

但这些只存在了两三日，就被一并烧掉，没过多久，谢国公府也被拆除了，只剩下一片废墟，像一片风流落尽的梦。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沈温华悠悠醒转，盯着头顶青色的帐幔，好似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他不相信那个书生是十年前的新晴，因为新晴已经确确实实地死了，他还见楮钱纸上写着她的名字，大家也说谢家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他总觉得那书生有点像，但是新晴怎么会变成个男人，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么远的江南，举止外貌也没什么纰漏，也许自己也是魔怔了。

那帖经上的字，也是一片端雅肃穆，功底扎实，怎么看都不像姑娘的手笔。

况且十年如一梦，他也不是当年那个轻狂恣意的小侯爷沈温华，再也不会半夜里偷偷带着邻家的妹妹看月亮了。

十年里，他从少年长成青年，在京城的风雨里慢慢学会藏起自己的锋芒，也学会克制自己的感情。

十年前对邻家妹妹的一股爱怜之情，好似蒙了尘埃的玉器，怎么擦拭也不亮，也没有当初听到死讯时，极其暴烈的愤怒。

京城也有许多世家愿意与他结亲，父母也有意安排他和那些贵女们多做接触。

他在一片酒宴中也见了形形色色的女子，环肥燕瘦，莺声燕语，虽然没有一个能触动自己的心湖，但是那小小的雪团一样的身影已经早已随之隐退在记忆深处了。

想来，那时更多的，也只不过是少年人对小小的邻家妹妹最单纯的怜惜之情吧。

他困倦地又阖上眼睛，想着还好大哥还未成亲，给了他自己一个拒绝成亲的理由。本身就公务繁忙，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