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兑》：“丽泽兑，君子以朋友讲习。”本朝大儒曾注解：“两泽相丽，互相滋益，朋友讲习，其象如此。”也就是注重朋友之间的相互切磋，讲会便是如此。

丽泽书院的讲会闻名江南，书院常常延请各个学派的大师，阐发学理，拓宽思路。但是又不同于简单的师生授受，更鼓励学生质疑问难，更欢迎非书院弟子前来旁听。

今日的讲会举办得突然，只通知了书院内的师生。主讲的也并非学派大师，而是陛下亲自指派的礼部侍郎沈温华，这位乃是正三品的大员，管理全国学校事务、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

新晴刚用完午饭，便随着徐玉堂、陶曲三人一同到了讲会之地。

因到会人多，讲会并未设在讲堂，反而直接设在了祈求科举功名的文昌阁前。阁前恰好有一片宽敞的空地，此刻已经设了临时的讲坛与座椅。

这沈侍郎的风仪，昨日已经令不少学子心向往之，经过大半日的口口相传，此刻台下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台上只设了三席，中间一席乃是抱病的顾老院首，左席乃是顾林风，右席便是沈温华。

讲坛背后便是文昌阁，匾额据说是当朝御赐。

阁楼有三层三重檐，上盖筒瓦和葫芦顶。阁身为八角三级，金瓦翚飞，气魄雄伟。于此处设讲坛，平添一份威严肃穆。

顾老院首银发粲然，犹有病容，他如今几乎不理书院事务，平日就忙着养病和钓鱼、侍弄花草，书院繁杂琐事都由养子顾林风代理。

顾林风今日换了一件白衫，愈发显得眉目出尘。但是最难以让人移开视线的，还是沈侍郎。

他坐在那里，犹如高坐明堂，不沾风雪。桃花眼似笑非笑，眼角眉梢恍若有情，真是上好的皮相。

本朝《会要》规定，官服分紫、绯、绿、青四色，三品以上官员穿紫色，沈温华肩宽腰窄，今日已经换上三品侍郎的紫色官服，胸前、背后装饰补子，端的是长身玉立，富贵万分。

讲会开始，顾林风先代院首说了一番沈侍郎如何辛苦到达姑苏，又如何与圣上及其他官员共商新制云云，好一番吹捧。但是以顾林风珠玉之声说出，倒不令人生厌，备显诚恳。

沈温华终于开口了，令人惊讶的是，这位三品的大员并未说许多客套话，而是开门见山。其声如泉水激石，不高亢激越却恰好能令诸人听清：

“本朝立国以来，以‘兴文教’为重，然而许多书生乃以科举为根本，实则有碍学业之进步。经圣上与礼部商议，原请江南第一书院丽泽为前驱，行文教之改革，其内容有三。”

“其一，停帖经、墨义，重策论、诗赋和经学。明法科试断案，重实践。相应引入分科之制。”

“其二，创立武学，恢复律学、医学等专科，归官学统辖，书院辅之。”

“其三，”沈温华顿了顿，一双桃花眼清清冷冷，扫过台下众人。

“丽泽书院级别等同州学，诸位可按成绩升入太学的不同舍，成绩上者升上舍，中者升下等上舍，下者升内舍，其余升外舍。”

“上舍生学习两年后，学行优异者，可由太学主判直接推荐做官，等于科举及第。之后会逐渐推广至各州州学。”

一语出，满堂皆惊。什么叫可以直接推荐做官，等于科举及第？简直是石破天惊之论！台下的新晴上午已经知道停帖经，但是没想到，居然一系列措施如此之多，先下也是觉得脑袋有些晕。

沈温华似乎对学生们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台下的夫子们已经提前知道，故未失态。

沈温华道：“我听闻讲会有问难环节，诸位不妨提问。鄙人与顾夫子皆回一一答过。”

一学子站起，语气愤愤：“侍郎大人，墨义和帖经怎可停？此乃打基础之用！”顾林风开口答：“死记硬背之物，不必多留，但是不意味完全废弃，诸位平日仍应打好基础。”

另一学子又站起：“创武学又是何意？难不成让我们这群书生，去舞枪弄棒？”

沈温华一笑：“当然不是，只是日后会另设学校，招相应人才，但是同时要通过考核，接受书院的辅修，圣上不想要书呆子，也不想要武呆子。”这一番解释通俗易懂。

问答了一会，沈温华看似无意地瞟到台下，手指一点：“那位学子，见你面露疑惑已久，不妨提问。”他正指向新晴那一处。

与新晴坐在一处的陶曲：不是吧，不是吧，我不要被叫起来提问！

与新晴坐在一处的徐玉堂：是指我么？我表情很坦然啊！

新晴：不是吧，我好像没有表情……应该不是我。

新晴赶忙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没错，就是那位低头的学子，我若没记错，你叫新晴。”沈温华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公事公办的样子。

新晴豁然抬头，满目不可思议，心中天人交战数回，终于站起。全场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顾林风倏然看向沈温华，似有不解。

沈温华只是微笑注